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泥土飘香 作者:清娃呱呱 文案 徐青棠低声:你可有娶妻? 霍清端朗声:吾清辨倭匪流言去也! 徐青棠直言:和你走在一起到哪儿都得担心,怕有人举着大刀追杀上来。 霍清端蹙眉:这次的事因你而起,别往我身上推。 徐青棠坦言:所以你说娶我,我二话不说干干脆脆嫁给你啦。 你一言我一语,看那说话、行事都不在一条线上的美貌村姑、冷清端王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平步青云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青棠,霍清端 ┃ 配角:孟贺岭,张易恒,徐家众人,皇亲国戚 ┃ 其它:爱恨情仇利益争斗 ================== ☆、悔当初   徐青棠是个姑娘,有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再有那弯弯柳眉琼鼻菱唇,人比其名字可要水灵通透。人儿长的水灵自然招人喜欢,爹亲娘爱那是应该的,邻里街坊的夸赞也是可以理解的,谁让人家还生的有那小甜嘴呢,婶婶伯伯叫的甚是自然清脆。唉,孩子就是人家的好,不承认不行!   看着人家的好孩子走远,聚堆儿走针穿线的大婶大妈就伴着徐青棠走出的青怡说起来。有一个杞人忧天说‘那青怡也漂亮,只不知那徐家庶子可能活到加冠?这要谁家定了她去,到头来弄得入赘不像入赘,娶媳不像娶媳,那可就麻烦了。’这话一出,众大婶大妈静默了几秒,之后那声音又发话‘说起来徐青棠也不是那易相与的,你们可还记得她十二岁那年,有次是骑在她那弟弟身上打得他嗷嗷叫唤。这么多年过去了,听徐家二婶子说青棠可是还跟着她家老爷子学着那五禽戏、太极拳呢。现在打人,被打的怕不是嗷嗷叫唤,得直接开口求饶!’   求饶求饶呗,又打不着自家儿子。再说了人家城里徐氏嫡系乃医药传家,五禽戏、太极拳又是为的强身健体,那是个个都会。乡下这徐氏虽是旁支,只供医药不看诊治病,但要去学五禽戏、太极拳,城里徐氏应是不会拦的吧?还有人家徐小姑娘刚随徐大老爷从深山老林里出来,在家里待的都不过一月,觉怕是还没睡稳当,说那婚嫁早了点,多数大婶大妈都这般想。少数有儿子未娶媳的大婶大妈免不得心有戚戚:美人难两全啊。徐青怡徐大姑娘温婉端庄,可惜是半个守灶女;徐青棠徐小姑娘美貌出尘,可惜女孩儿比男孩子还能打。这什么世道啊,那当爷当爹的也不说收收自家女孩儿的野性,还带着她东跑西颠!徐氏女孩儿啊,算是瞎了!还是相看别家姑娘吧。   被大婶大妈议论的青怡、青棠已然走远,自然不知身后大婶大妈对她们的编排。但听不到不代表不知这议论,青棠被议论的多。虽说是背着徐家人的,但多少还是传到徐大夫人耳里。然后徐大夫人不喜,只要逮着青棠在家,做传声筒的同时顺便照着城里小姐的标准教养青棠。没办法,不严格要求矫枉过正的话,想将野小子似的姑娘扳回正途,那是做梦!   也因徐大夫人的矫枉过正,青棠厌恶出门走在乡间。不论是礼数还是言行,她明明比别家姑娘做的好,可哪次回家也没少了反省。徐大夫人罚的最厉害的一次,青棠记得清楚。那是前年她刚随父亲徐大老爷从海外孤岛回来,她眼见孤岛倭人个个厉兵秣马准备着来自家沃土抢一把,这些个大婶大妈还在说城里哪家铺子出的缎料好,哪家胭脂香,过年时一定去买些回来。小姑娘看不过眼,又不怎么会掩藏情绪,就全程淡了脸,结果回家就被要求跪了一夜祠堂。   只要走进大婶大妈视线,那就是给人家话题,给自己找罚,谁能乐意出门。不过有母亲徐大夫人压着,又到了适嫁年纪,不出门又不行。再有被罚的多了,青棠也就看开了,不把这罚当回事。反正那些个大婶大妈说好的多骂坏的少,人家愿意浪费唾沫说说呗,她又少不了一块肉。只是若说的过份惹急了她,如十二岁那年自家弟弟胡诌说她是狐狸精,她也就啥也不装了,直接上拳头,揍趴下你!   将外表娇滴滴美俏俏的姑娘养成这般内里凶悍,若说徐大老爷不后悔,那是不可能的。可他有什么办法,全怪那不靠谱老道长得仙风道骨太具欺骗性,又说什么青棠骨骼清奇要收她为徒将来少不得能羽化成仙。徐氏虽是世代行医,那也没脱离这俗世,还是在儒、道两个大家思想里浸淫传承的。再加上当今圣上的痴迷修道,突有道士说自家姑娘能羽化成仙,徐大老爷能不心动么,立刻代幼时青棠应承下拜那老道为师。   每思及此处,徐大老爷都想痛哭流涕。十年前的他放心不下幼女,一听那老道微笑抚须说有件要紧事他得赶紧去处理,徐大老爷便立刻接口说那办完事再回头来接徒弟也成。他怕老道处理事情时忽略了他的宝贝女儿,却没想到那老道竟会如飘渺黄鹤般一去不复返。而那收徒信物辟邪桃木剑,则成了丢不得拿着又烫手的山芋,支撑着他痴痴等待。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直至青棠十岁。五年啊,五年无望的等待,徐大老爷已不知苦涩为何物。想他小妾都换了快有四茬,女儿却还没成仙!每一年到这女儿生日,他便去白龙马道观里辟谷三日,想那老道为何失信!孽缘啊,无休止的孽缘!   青棠幼时,徐大老爷还能等。青棠十岁以后,徐大老爷无力再等,也不想再等,这些年他带青棠寻名山访大川,踏荒漠涉孤岛甚至远渡重洋,只为寻那不靠谱老道。若等也等了,寻也寻了,到青棠及芨之期仍得不来老道讯息行踪,他也就死了让青棠得道成仙的心,放她嫁人生子过那正常女子该过的日子去。   徐大老爷这般想,亦是这般做的。现在老道没寻着,青棠及芨之期要到,他给徐大夫人递话说给青怡留心青年才俊的时候,顺便也给青棠留意一下,遇那与自家家世相当、品性优良的,可定给青棠做夫婿。   徐大夫人历来端庄,只听得自家老爷那般说,立时端庄不能。巴啦巴啦一大堆话,唾沫星子喷徐大老爷一脸,概括起来一句话:娘娘的,在这破乡下,哪来什么家世相当!你又将女儿养的那般野性,你自与她寻夫婿去!怎么说呢,小女儿自小貌美娇俏,多适合养成倾国倾城美人嫁回城里,偏自家老爷抢过去养成小子样儿。要不是她见缝插针教导,小女儿能有小姐的形儿?   大女儿呢,都说好了要留家招婿。结果呢?小女儿刚出生半年,就给她整一庶子出来!庶子就庶子吧,她忍,正琢磨放话出去说大女儿是要嫁人的,庶子突然病了,危在旦夕。老太爷发话说还是让大女儿做守灶女。然后,然后,那庶子突然活蹦乱跳了。这家里有子还招婿,那不得乱套啊?只老太爷发话,她也不敢吐半个不字。唉,怪只怪自己生不出儿子啊。   徐大夫人郁闷。徐大老爷也很是伤心,抚须45度角仰望天空,他问:不会女红、不懂三从四德为何物的女子,什么样男子才会上门求娶。   什么样的,左不过是脑袋被树撞了、被驴踢过的呗!徐大夫人凉凉来一句。   徐大老爷脑里立刻出现一张不太美妙的猪头脸,他赶紧摇头,安慰自己说猪头脸再不堪,经女儿拳头整合,也能变得倜傥风流。   徐大夫人无语,只会呵呵冷笑。若没这个整日幻仙思道的爹,她生的漂亮乖巧的小女娃到现在能不会拈针掂勺?!又哪里会现在抓瞎找不到夫婿?!   五年的无望等待并上五年的辛苦寻访,徐大老爷觉得自己望女成仙的心思在这十年里消磨尽了,他选择了放弃。然世事就是这般讽刺,他这边开始给女儿尽心寻那可心夫婿。那边的不靠谱老道却在闭关前夕,突忆起十年前他曾想收一女娃儿为徒的事情!   老道记性不好,是真的不好,他已然忘了那让他动心想收做徒弟的女娃儿长什么样子。极力挖掘内心深处记忆,才模糊忆起那女娃儿家在直隶,有一双漆黑大眼,还有一对极具特色的朝天辫。其它的诸如胖瘦黑白等等,纵是翻遍十年记忆,老道也无一丝印象,更别提十年前引他心动的骨骼清奇,他记不起来!   老道失望,他很失望,内心升起悔意。可纵有再多悔意又如何,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出口的收徒无论如何也不能单方面无故作罢?!总得将那女娃儿带回来才是,不求她得道成仙,在这京都道观学些基本的呼吸吐纳、拳脚功夫来强健身体然后和乐活个百年,也算是他对她迟到十年承诺的补偿。   只是自己要闭关,少不得要吩咐俗世老友帮忙接那女娃儿。他又不记得女娃儿模样,单靠那漆黑眼、朝天辫,他们可能给他准确接回徒弟?老道忧心忡忡,可再是忧心,他也提供不出更多线索。   而此时途经直隶总督府的霍清端,看到不靠谱老道派人传送给他的画像,向来沉静的黑眸是忍不住添上讶异。他不是不知与他父皇私下以道友相称的清风观观主的画技之拙劣。但再拙劣也该有个度吧,画虎不成反类犬可以理解,到底画出来的都是兽类不是。但如观主这般画人不成反似妖,就让他很不能理解,鬼怪图志上的人与妖在外形上可是有本质区别的!要不是画像伴有小子传话,他哪里会想到那观主是让他帮忙收徒,提醒他此地有妖赶紧离开才是吧。   斜坐于一旁的总督张易恒端着茶杯掀盖浅啜,时不时探头看眼霍清端手里画像,对那画上女孩儿很是好奇。京都皇家道观观主亲选的徒儿啊,长得应是分外出尘脱俗吧?好命啊,自此以后虽说不上一步登天,那也是平步青云以后日日念经悟道就可!   霍清端从画像中抬头,看向张易恒,手腕微动。贴身护卫端木恭敬取了画像送到张易恒面前,张易恒忙放下茶杯,恭敬接过画像。同时霍清端清冽声音在厅堂里响起:“将女娃儿像印画出去下发至你所辖各州县,着人张贴于街巷通衢。若有人凭画来访,你问清楚了再带人来见我。”   张易恒展开画像。甫一看到画上女娃,他刚才着急含在口里的茶水来不及下咽瞬时全喷了出来。这,这,修道之人眼里的骨髂清奇竟是这般标准?!   霍清端微蹙眉。端木在张易恒前倾身欲吐之际上前一步抽走了他手中画像。   失态,失态,真是失态。张易恒扯了汗巾擦去嘴角残留茶水渍,瞟眼蹙眉霍清端,忙起身说:“好好,卑职这就去办。”   霍清端沉静抬眼,薄唇微启:“在我面前,你不用那般谦卑。   张易恒应下。再瞟眼画像,一天马行空想法现于脑中。想想,他忍不住问出口:“卑职…微臣觉得那观主画的应是出尘脱俗美人儿,现在成这模样,没准中途有人看画像时不小心洒水上去,将墨迹晕染成这副鬼样子。”   霍清端的太阳穴蹦蹦跳了两下。父皇性子淡漠,周边伺候的人多也沉静。却不知怎么的,潜邸时养出了个张易恒这样面上正经私下跳脱爱美人的。罢了罢了,再有三四日他就要离了这古城保定经河南走闽浙,忍忍吧。    ☆、说婚嫁   自小长至成年,霍清端一直是困囿于京。他很想出门游历看看外边大千世界,奈何找不到合适借口。半年前京中传言倭匪厉兵秣马欲侵我国土。传言是否属实,无人肯定,却已引发多地恐慌,西北贫瘠之地更是扯这一借口多次起义。武力镇压西北起义是当务之急,但这传言,却也需要寻其源头。想出门游历的他,抓住这时机,以‘去闽浙清辨倭匪流言’为由,得来这出巡的机会。   只是,出门离了京,看到地痞无赖闹事,霍清端想伸拳出脚看自己武艺如何,奈何端木出手比他快。遇到美女娇娘媚眼相抛,他懒得予卿卿我我,述职完毕折返同行的张易恒却兴奋莫名。如此一路过来,又突有个代寻徒儿的事落到身上,一群人带女儿来直隶总督府,霍清端颇郁闷。   三日后代寻徒之事仍是无果,霍清端知会过张易恒说‘寻着送京寻不着就算’后,带了老幕僚吴德用和护卫端木驾了马车跟着暗卫出保定城继续向南。毕竟比起倭匪有无袭扰自家国土可能这件事来说,老道寻徒都不算事。   徐家花房外,徐大老爷庶子徐述对姐姐徐青棠说着宁城里最热门的话题,老道画像寻徒。虽说都动用到官府寻了五日,每日也有不少人带女孩去认,可都被辨出是假轰出来。老道徒弟,仍是没寻着。现在坊间各种消息流传,一说青天大老爷聪慧决断明察秋毫,二说被轰人家不知羞耻妄图鱼目混珠。越说越兴奋,到得后来徐述嘴把不住门,对徐青棠来一句:“姐,那老道绝对是寻你呢。”   徐青棠白徐述一眼。不论外头传闻如何热闹,在自家,那什么仙啊道啊求徒认师的事,是一个字都不让提。现在讲那老道寻的是不是她,一点意义都没有。   老道寻徒话题招来姐姐白眼,徐述讪讪。抬眼四顾,他立时惊呼:“姐,姐,快看那边的公子!姐,你要能嫁给他,这死也值了。”怎么说呢,在徐述看来,姐姐徐青棠生活在家,就为两件事而活,及芨前是寻师问道,及芨后是婚姻嫁娶。照现在情势看,寻师问道是不可能有结果了。可这婚姻嫁娶,于姐姐徐青棠来说,也是极为不易啊。   徐家爹娘为这愁烦,身为家里唯一男儿,徐述便觉得这事他也有责任,他也该为寻找小姐夫贡献一份力。他这般想的后果就是,但凡见到样貌周正男子,就想上前套近乎,想把人家往姐夫的位置上放。可谈得几句话,又觉得人家配不上自己姐姐。   徐青棠没看徐述口里的公子,只盯着徐述眼睛,轻声说:“没出息!我真要是嫁了人,那就得霸着,好好看着守着,哪能随便死了!你还想着让我便宜谁不成?”   徐述听得呵呵,回徐青棠一句:“你也觉得那公子俊俏非常是不是?”   徐青棠愕然,转眼去看徐述口中公子。远远看人,五官样貌看不真切,只那青衫挺拔蕴出的风流从容态,无端让人觉得其样貌该是出尘脱俗的。碧草连天麦地连片的地域,向来是农夫农妇忙碌的天地。那样一位当活在庙堂的佳公子,不用问都知道只是途径此地。活不到一块去,说那嫁娶、俊俏与否,纯粹浪费口舌。   徐述再看眼那公子,蚊啼似地说一句:“那样神仙似的人儿,也不知姓甚名谁家乡何处。母亲说,人生下来的那刻,这一辈子的命数就定下来了,改变不了。许这就是定下来的,有缘无份吧。”   徐青棠收回视线,瞟眼徐述,微叹口气。她觉得弟弟是疯魔了,不过是一路人,也犯得着扯什么有缘无分。而命数,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能盲目去信。挑唇,青棠却没开口。自家庶弟从小身子骨就弱,祖父、父亲、母亲怕他有闪失,日日娇养着,是拈根针都怕他累着,又哪里肯教他自强自立。   那边霍清端并着吴德用缓步前行,原地只余马车和短打护卫端木。没办法,车辕坏了,不走路不成。而前边马蹄得得,依日子算时辰该是暗卫来送邸报。   这边徐述长叹口气,从关心二姐青棠婚嫁的情绪里抽身,转而苦大仇深地关注大姐青怡终身大事。只听他问:“姐,从去年进腊月咱们家就没断过媒婆。现在有准信儿没,爹给大姐应得谁家啊?娘同意了吗?”比对二姐青棠的乏人问津,自家稍放出大姐青怡可能外嫁的消息后,媒婆是络绎不绝上门啊!   谈到这个,徐青棠展颜,扬袖亮眼,说:“猜猜!”   徐述瞪圆了眼,不置信问:“大姐是要嫁出去还是招婿?”   徐青棠倏然甩袖,这徐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能外嫁跟肯定外嫁是不一样的。总体来说自家还是欲招上门女婿,可多数人家都是想娶媳回家。换句话说有多少来自家提亲的,就可以说在自家上演了多少场是嫁是赘的拉锯战。今天这个拉锯结果会如何,她也不敢肯定,让她怎么回答。   “我猜,我猜!”徐述一把扯住青棠袖子。   徐青棠看徐述一眼,还猜什么猜,直接说:“村东军户,孟贺岭应该会是咱们姐夫。”那么多提亲的,也就孟贺岭被一次次婉拒后,又一次次换媒婆上们。嗯,其诚心可嘉,其毅力当赞。至于是嫁还是赘,看各人本事呗。   徐述的嘴瞬时张到最大,好一会儿收拢唇磕磕绊绊说:“现在在咱们家的就是他啊?你不常在家你不知道,他一个儿就能放倒一头牛,好多见过他的人都说他长的很难看!”孟贺岭孟千户的老家就在村东,那里住着他的老父老母并一仆妇。而其本人因军务原因,常驻城内很少回来。至于难看,怕吓着姐姐青棠,徐述觉得自己形容得还是太过温柔,大婶大妈可都说那孟千户貌比阎罗!   徐青棠秀眉微拢,说:“就因为他一个能放倒一头牛,爹才看上他的。上山打猎、下地耕种、起屋架梁,哪个不需要力气?再说了,一个人能把一头牛放倒 ,没有脑子光靠蛮力可做不到,那孟贺岭应该还不错吧。”不过人长的难看,这还真是问题。   徐述闭上嘴巴,半敬畏半鄙夷地看着青棠,说:“即便孟贺岭和我一样手无缚鸡之力,作为千户,孟贺岭也不用亲手去起屋架梁打猎耕种吧?”而且徐述个人觉得,要是青棠嫁那孟贺岭还行,两人真打起来,青棠不至于吃亏。但换成大姐,那不是妥妥的受欺负的命么!   这也能类比?当千户后是不用亲手去起屋架梁打猎耕种,可想不动手出力气前,那得先有了力气头脑混上千户才行吧!唉,说不到一块儿去,徐青棠选择无视徐述,折返身看看忙活半天堆在花房门前的废弃花枝堆,开口说咱们回家吧。他们出来已将近两个时辰,想来登门的孟贺岭、媒婆应该是走了。赶着来提亲的热乎劲儿,没准还能从母亲那里套两句话出来。   只这还没迈步,听到模糊打斗声,不甚清晰。她正欲细辨,徐述突然来一句‘他跑什么跑,不要马车了?’。青棠倏然转身看向短打护卫,他正朝公子并着老者前行的方向奔。怎么回事,难不成前头有地痞无赖劫道?青棠脑里思量,看眼身边徐述,迅速开口:“你先走。”   徐述犹疑看着青棠,轻声说:“咱们一起走。”顿下问句:“那两个人是不是碰上什么事了?”他自小就被养在家里,不论是听力还是对危险的直觉感应,都不及徐青棠。但长期困宥于家日日面对母亲、庶母的脸,就察言观色这点,他比青棠强出不少。   “你管他们碰上什么事,操那么多心干嘛?走!”青棠大眼蒙上怒意。   “要走一起走,我不能留你在这儿!”徐述坚持。   青棠剜他一眼,想想,丢下句:“一会儿听我的,不论听到什么声音,不许露头。”   青棠以为闹事的是地痞无赖,偷摸到近前才知自己想错了。那围攻的七个人是不惧手上沾血的土匪,领头的更是恶狠狠拿刀指着那公子喊‘杀了他’!怎么办,帮还是不帮?若帮,手无存铁的徐述和她又该如何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出手帮?青棠思索着,悄悄退回到徐述藏身地。   徐述看着徐青棠微蹙眉头,低声问:“怎么回事?”   青棠抬眼,看看空无一人大道,再看看吃草的骏马和它拉着的车厢,想想孟贺岭,想想自家花房前徐述和她堆成小山似的废弃花枝,计上心头。    ☆、巧诈骗   有人来了,远远听话声,要打这经过的还是城里的千户。看看那越来越近的飞扬尘土,听着得得马啼声,土匪头子呸了一口唾沫到地上,冲着被护在中间的霍清端,恶狠狠说:“看看你的千户,来个庄户人家提亲,就扯了他手底下百来人出来。等到得成亲那日,再扯了他们来抬轿开街,多威风!兵嘛,就该这样养,不能浪费啊!”   霍清端心里苦笑面上微笑,说:“你既觉得这般养兵好,不妨等得片刻,待那千户过来开口讨教。”他二十个暗卫分作侦查探路、周边保卫、传递消息三批,现竟是一个都未出现,想也知道这帮土匪是通天了。有备而来的伏击,若不是有这公器私用的千户要打此经过,他怕是逃不出去了。浪费不浪费,唉。   土匪头子打家劫舍的事干多了,早习惯别人家破人亡他杀人发财时,自己脸上恶鬼似的扭曲。面对包围圈里主家出万金取其命的微笑公子,土匪头子笑不出来的同时,面色更加狠厉。百来兵丁要打这经过,他们是逃不出去了,倒不如一鼓作气把这值万金的公子杀了。自己贱命一条,有这般人陪葬,死也值了。想到这,土匪头子一挥手,人,又混战到一处。   战得正激烈时,马蹄得得,一骑跑过来,将将停在包围圈三丈远。土匪头子瞟眼去看,那马上不是什么军户汉子,却是个青衣妇人。她大眼看看自己,再看看围在中心的三人,蓦然回头冲后边喊‘孟千户,有地痞无赖在这儿打架生事呢!你赶紧过来抓了他们,一会儿提亲时还能拿这表功!’这是媒婆?她把自己这伙人认成地痞无赖了?事情还有转圜?土匪头子心动。   然后那‘孟千户’的声音远远传来‘那婆子,我叫你来是帮我提亲,不是给我派事的!你管他们什么地痞无赖?不过就是凑一块儿碰个皮流个血的事,值当叫我!叫他们再打会儿,有个伤残死了的,再叫我过来。还有我家是这村的,你别拿了人家银钱老忽悠我出村回城!’。   这样啊,土匪头子面色微松,再看向中间三人。只要有活命的可能,命再贱,该珍惜时还是得珍惜。只有心想逃又怕那孟千户突然带兵出现。到时那公子死不了,自己弟兄却要全折在这里。   土匪头子犹疑,青衣妇人却怒了:“谁拿别人银钱了,千户你得把话说清楚?我不过叫你管你份内事抓个地痞无赖,你不能这么埋汰我!”   那孟千户的声音又传来,明显不耐烦起来:“那妇人,休言语纠缠!我份内事多了,件件都管,管得过来么!再说了地痞无赖哪儿没有,你要想看我抓,明儿,我给你抓他十个二十个堆你家门前让你看。今儿我这来提亲,人家爹娘还没吐口呢,你先跟我办了这事!”顿一下,声音突然粗嘎,道:“今天大爷我有事,没得心情管你们那点鸡毛蒜皮的事,识相的,给大爷我滚!”   土匪头子看看六个手下。那孟千户突然又发声:“喂,那小子,你从哪儿摘的花!我告你,你要摘到我未来岳父的花房去,我扒了你的皮!你,说你呢,跑那么快干什么?兄弟们,给我把那小子截住了,问清楚花是从哪儿摘的!”然后是纷杂脚步声。   土匪头子再看眼那微笑公子,一挥手,带人撤了。徒留下青衣妇人惊呼:“千户,他们跑了,跑了!千户,你不能光管花,不管人啊!”   霍清端看着土匪纵马奔远,回头看看自家的马,再看看马上青衣妇人。带百来兵丁来提亲的千户,难道是骗人的?他,该怎么酬谢这胆大的青衣妇人?   青棠看着土匪们奔远直至不见,先长长呼一口气,提着的心放回原处,这才转脸看那三人。短打护卫衣裳多处被划割,露出斑斑血肉。白须老者伤得少,却灰头土脸最狼狈。被他们护在中间的公子,左衣袖已晕出大片血渍。在这乡下,一个发热伤风都有可能要人命。那公子、护卫应是伤的不轻,能活下来吗?   救人,那是不是要救人救到底,把受伤的人接自家养伤去?这似乎不算难题,毕竟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看着人家公子康健了,自己这好事才算做到圆满不是?徐述边从马车车尾处解废弃花枝边说。   徐青棠不同意,连救人都没敢露自己真容名号,如何能大大方方把自家献出去容留外人养伤?再来土匪虽被吓跑,可难说他们不会再来。万一被打听到自家容留他们想杀的人,那他们不找上门才怪,她不能给自家招祸。当然土匪要是回过味来立刻折返,那后果更是难以想象。   而且那公子、护卫的伤,不重还好。万一重了,自家所备药草根本供不上他们的后续治伤需求。他们若死在自家,怕是会招来官家。可这样任他们走,若土匪真回过味来立刻折返,一刀一个把他们杀了,徐述和她刚刚的忙活,岂不是白费?   怎么办,推给村里里正?怕是不好,里正平日里再是威风,那也是对着平民百姓撑场面,对地痞无赖都不怎么大声,面对土匪,那也是没辙儿。可在这村里,除了里正,还有谁敢接手?想,想,再想,将村里人家在脑里过一遍,徐青棠终于想到一人。自己姐弟不能好事做到底,但没干好事却在好事上挂名的孟贺岭却可以接手。他是千户,管着一城治安。白塘村虽不是他的辖地,但土匪也不是白塘村的啊。现出了土匪伤人事情,他不管谁管?!“回家去把孟贺岭叫来。”徐青棠这样对徐述说。   此时的徐家,剑拔弩张。徐大夫人只同意给大女儿青怡招上门女婿。面对黑塔似的孟贺岭,她撑起全身胆气说:“我家老太爷发话要大姑娘做守灶女,这不可更改。孟军户要是真中意大姑娘,那请您委屈委屈做赘婿如何?”   徐大夫人说的这不废话吗?孟军户不是普通军户,是千户!那可是掌管城里千来户人家的治安。让他做赘婿,徐家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媒人想着,迈步上前正想开口劝徐大夫人松口。只话未出口,被孟贺岭截了过去。扭头回看,孟贺岭斜挎着坐椅里,不紧不慢说:“听说城里有道士寻徒弟呢,这都寻四五日了,好像是还没寻着。”   徐大夫人立时看向徐大老爷,问句:“你说你要带着青棠去城里本家认认亲戚?”   徐大老爷眼神躲闪,出口声音亦有些虚:“就是认亲戚,有什么好问的。”那画像寻徒的事,他早知道了。只这三两日来他也在琢磨,这默默寻了十年都没寻着老道,凭着这天上掉下来的画像寻徒,就能找到,他很是怀疑。而且小女儿及笄之期已过,他也说了要让她嫁人生子过普通人的日子去。但是,万一寻徒的真是那不靠谱老道呢?万一女儿真能成仙呢?他想去试一试,借认亲戚的名头骗了妻子,想去城里看看认认。   “真的,是去认亲戚?”徐大夫人再问一次。谁家娶媳都是为了传宗接代,可仙道一途却是要戒贪戒色,这两者水火不相容!现在小女儿正处于在家装乖巧搏贤淑名声的重要时期,可不能有任何寻仙问道的事情传出去。   “老爷儿们的事,你个无知妇人问那么多做什么?!”徐大老爷没法承认说认亲戚,佯怒斥道。   徐大夫人心凉半截,这愚昧老头子是要毁了她小女儿吗?!   孟贺岭端正坐好,适时插话:“夫人若许大姑娘与我做妻,小姑娘的婚嫁我孟贺岭包下来,绝对给她找个富贵双全的公子。”   徐大老爷扭脸怒视孟贺岭,说我不同意!他带小女儿出去可都是打的‘认天下医,识天下药’的幌子,孟贺岭不可能知道自家寻道这事的。这当口说道士寻徒,怕是自家不答应青怡外嫁,孟贺岭便要在青棠身上作妖。徐大老爷自认不是以貌取人之辈,但孟贺岭这般为达目的行事奸诡之辈,绝非青怡的良人。   徐大夫人冷冷斜看徐大老爷,沉沉说我同意!她懒的去想孟贺岭是否知道了青棠向道之事,只知道若他连小姨子的婚嫁也能承揽在身,那就应该是真心求娶青怡的。再来事关青棠终身大事,徐大老爷欺她十年,她不跟他计较。得道高人不易寻,却也真是品性高洁之辈,她能接受。但这次上赶着寻徒的,能是得道高人?而寻仙问道,那是说的好听。女子沉入其中,运道好些的,做个清白道姑;运道不好的,比娼妓干净不到哪去。这次,她说什么也不能退让。    ☆、藏行迹   孟贺岭不痛快,非常不痛快。徐大夫人都吐口了,他正该趁热打铁与徐家定下徐大姑娘外嫁之事让徐家无从反悔。谁知未来小舅子突跑回来说什么‘土匪要杀人,就在村外头!’。土匪要杀人,单找他孟贺岭顶个屁用,赶紧找村里里正叫了青年小伙中年壮汉去呐喊壮势吓跑土匪啊!唉,笨啊。孟贺岭心里感叹,面上温情,小心翼翼告诉未来小舅子这么这么做。   未来姐夫不愿搭手,怎么办?徐述睁着迷茫大眼,看看坐上首的父亲、母亲,再看向孟贺岭,进一步解释:“土匪已经走了,青棠在那儿等着,让我回来叫你去收拾残局。”   土匪走了,收拾残局,莫不是村外有死伤,徐家小姑娘没事吧?孟贺岭想到这儿,大手一伸扯了徐述到面前,问出心中所想。   “没事,没事,我二姐好好的,没事。”徐述连说带比划,只求孟贺岭赶紧放开自己。徐氏一族,上至老下至小,都是貌好颜正之姿。如此近距离目视面目强横之人,徐述的小心肝真真是受不了。   自家人没事,土匪又走了,他过去干吗?还得让未来小舅子找里正去镇上、城里报官,等衙役来了处理这事。孟贺岭松开徐述,一边说着一边很是友爱样的帮徐述抻平被抓皱的衣袖。咦,臭小子还不领情,躲一边去了。得,自己也不用做样子了。来来来,岳父、岳母,咱们继续谈亲事吧。   “这个,千户,今天似乎真不是谈亲论嫁的好日子。您看您有事得管,那事咱们以后说,以后说。”徐大老爷诚恳说。常年在外行走,歪瓜裂枣样的人他见多了,比孟贺岭长的丑的也不少,他能接受。但他接受不了孟贺岭抓儿子述儿的那一把,还有孟贺岭不经意间露出的蛮横之气,看得徐大老爷心惊。儿子是男人,被抓一下无所谓。大姑娘那么个柔弱孩子,可禁不住武夫这样的蛮横。   此时徐大夫人亦起身温言:“公务为重,我徐氏不敢留千户。”不让小女儿向道的方法千千万万,趁着话没说死,请这孟千户赶紧走了才是。武夫到底是野蛮了些,大姑娘还是适合嫁个读书人。   徐氏暗含的拒绝,让孟贺岭忍不住阴狠磨牙。走便走,徐氏舍不得大姑娘,那便用小姑娘来要挟吧!   孟贺岭很快走了。徐大夫人呆坐好一会儿,蓦然抬眼看徐大老爷还在厅里,惊怒道:“你怎么不去接青棠回来?那等血腥地,哪是女孩家该待的地儿,你赶紧接了她回来啊!”   徐大老爷无语。青棠常年跟他在外行走,面对血腥早练得心坚意定。再说村里村外就两步路的事,看完热闹她自己就会回来,哪用他特意去接?!   孟贺岭跟着徐述来到他所谓的‘打斗场’,除了杂乱马蹄印,什么也没看到。以此为中心点往外沿射两百米转上一遭,还是没寻到半个人影。利眼看上徐述,他沉沉开口:“这儿真的有土匪来过?”   徐述忙不迭点头。他没骗人啊,他走的时候,青棠、那公子、老者、护卫全在这儿啊。再用力思索,难道说青棠等不及他们来,赶走了那三人,自己早回家了?可来的路上怎么没碰上呢?还是说土匪回过味来折返将他们四个都给掳走了?越想,徐述越觉得土匪折返的可能性大。他不该让青棠独个陪那三个人的。这下子,性命堪忧了!   扭转脸不看徐述的哭丧脸,孟贺岭走远再次环看四周密林。土匪又不是吃素的,真要折返回来过,那就是一刀一个将四个人全杀了,哪可能将人掳走,带回去好吃好喝供着!按徐述所说,这里曾经有过打斗,还有人受伤,却不见丁点血迹,极有可能是那三人怕暴露行迹刻意抹去然后藏起来了。他们藏就藏呗,怎么把青棠也藏了呢?他还想利用青棠娶媳妇呢!   孟贺岭一说青棠可能是跟着那三个人藏了起来,徐述立刻惊怒道:“他们要是藏个三两天,青棠再回来说婚嫁那可就更难了!”   孟贺岭回转眼看徐述,无赖来一句:“难什么难,你不说那位公子美若谪仙。让那样谪仙似的人物做你们徐家二女婿,你们徐家还赚了呢!”   徐述唇微动,思量好一会儿,问出一句:“那公子真的会娶?”顿一下又问一句:“那公子不会外表光鲜内里草包吧?”   只要徐家有那发嫁意象,他孟贺岭就能让这嫁娶成了。自家地盘,一个外地人跑进来,枉顾救命之恩坏了姑娘名节后还敢缩头不认,他孟贺岭能让他后悔这辈子投胎作男儿!至于什么外表光鲜内里草包,那是徐家该考虑的事。“来,再走远些找吧。”孟贺岭说。   徐家花房 掩在高大花木后的青棠看着老者吴德用给霍清端清理伤口好一会儿,眼见那血还在往外流,她终是忍不住对着吴德用开口:“这样弄不是办法。我家里有些伤药,我取了来你再给他清理包扎伤口吧?”   吴德用惊喜转头看上青棠,问:“你家是开馆行医的,你会不会清理包扎?”他不过一读书人,做这医者包扎之事,太难为他了。   青棠摇头,她家不看诊治病的,随即又点头。对医药她一知半解,可因为常年在外行走,对上盗匪猛兽算不得稀奇事。相对应的应对那些个刀枪箭伤、猛兽啃咬之类的,她看别人做多了,有样学样自然便也会了。家里常备的草药针具,现在也是她在管。但怎么说呢,她能给人处理伤口,可不能给人保命。稳妥起见,她帮着把伤口处理好后,他们还是该去大医馆找大夫开药连服几日的。把这些给老者说过,老者点头。再看上霍清端,他也点头。青棠这才起身回家。   吴德用看眼徐青棠背影,轻声说:“公子,我出去看看那孟千户是不是来了?”   给霍清端伤口止血,还算容易。但缝合伤口时,青棠觉得费劲。那老者,怎么就走了呢?要早知如此,让这公子扮了徐述跟她回家多好,好歹家里能有人搭把手。可后悔无用,看看抓着自己衣裳身体僵直的霍清端,这时的青棠可不敢开口叫人进来帮忙。要进来的是自家人,看见血肉情景,怕是会吓晕过去。要进来的是外人,自己怕是更不好嫁出去了。凡事靠自己,咬牙继续缝合。再有三针就好,只要霍清端再坚持三针就好。   针进肉,线抻拉,没经历过缝合的人,不会理解那种疼到极致的痛。霍清端咬牙,攥紧手里能抓到的任何东西。疼、疼、疼,那疼累积到极点,霍清端再也无法端坐,未受伤的手猛一用力,把徐青棠拉进了他怀里。   “别动!”青棠一手高举手里银针,急急开口:“再有一针,一针就好。”感觉到霍清端手臂稍放松,她赶紧下针。同时霍清端蓦然收紧的手臂勒得她腰疼,她咬牙继续。只伴着她的进针,霍清端加诸在她腰上的力道是越来越大。疼啊,青棠额上冒出冷汗,手下针再不控制力道,迅速完成最后一针打结剪断后,轻声说:“好了,你放开我。”   霍清端慢慢收回手臂,混散没焦点的目光看徐青棠好一会,才渐有聚焦。待她起身背对他,方嘶哑说出一句:“你,想要什么答谢?”   青棠琢磨一下,低声问:“你可有娶妻?”   霍清端眼里现出惊疑。她,明明是妇人装束!他的正妻,如果仅仅是个村姑,救命之恩摆在这儿,让人嘲笑两声,他也能忍。若是再嫁妇,即便他能认下来,可宗室呢,他们会承认?想想,放柔声音,霍清端开口引导:“你没有别的想要的,比如金银华服、田地商铺?”   金银华服、田地商铺,青棠当然想要,可这些不是必需之物。且身处乡下,周边人只关注是不是有人敢娶她,父母着急发愁的也是这个,这嫁娶才是她该首要解决的问题。可听霍清端话里意思,他不愿娶她。算了算了,她又不是图他的金银华服田地商铺才出的手,让他走吧。想到这,徐青棠摆手。   霍清端默然片刻,褪下拇指上玉扳指置于旁边的简陋小方桌上,温和说:“这四五日我的人都会在直隶总督府,你想好了,有什么要求,可凭这扳指去找。”    ☆、不放心      这时花房门扇被叩响,青棠面上现出紧张。乡亲们来买花通常都是在外边直接喊人,不会客气敲门。自家人进花房那更不用敲门。外边的人,能是谁?回看霍清端一眼,示意禁声,她这才走到门边打开门扇后迅速迈步出花房关门。待看到站门外的是长姐青怡,青棠完全放松,淡淡抱怨说:“姐,你直接进去不就是了。敲门做什么,吓死我了?”   青怡沉脸不语。大眼闪闪看看青棠整成妇人样的发髻,看看那抹得黄绿黄绿脸蛋,再想想青棠的那句‘你可有娶妻’,这是遇土匪?还看热闹?再热闹下去,青棠跟人私定终身都有可能。越想越生气,青怡凌厉说一句:“给我开门!”   青棠想到花房里的公子,黄绿鹅蛋脸现出淡淡红晕,垂下头低声说:“姐,不是你想的那样。他遇上土匪受了伤,我才带他来花房治伤的。他这就要走了。姐,你进去可以,可别让娘知道。她知道这事,我又得挨罚。”   “我不想听你说,开门!”青怡彻底冷脸。单单治伤的话,谁会问男人娶没娶妻这问题。   青棠咬唇,她又没做亏心事,开门就开门。   青怡进屋看过霍清端缝合好的手臂,面上缓和不少。又看着青棠给伤口处撒上药粉附上棉脂包上白布,这才对青棠温和说:“没有婚嫁可能的男人,你还是不要多接触。”   青棠就着铜盆里的水默默洗过手,收好针具伴着青怡回家了。   孟贺岭和徐述一南一北各自走出村外半里地寻人,还是无果。在村东碰头后便结伴回来。徐述是想找了家里人一起出去找二姐青棠回来,孟贺岭却是想和徐大老爷、徐大夫人一起坐下来继续说他和大姑娘青怡的亲事。至于小姑娘徐青棠,找什么找,等他们不藏了、想出来的时候,让那公子娶了去不就是了。   看,这一进徐家的门,谁都没看到,只他想娶的大姑娘青怡独个站院里,这不是有缘是什么?!走,厅里继续谈去。结果,没人跟他谈,徐大老爷也出去找青棠,还没回来呢。等徐大老爷独个回来,徐家更不跟他谈什么亲事了。没找到青棠,徐家人个个忧心啊。孟贺岭长叹一声,走了。来提亲前,他该先看看黄历的。   孟贺岭一走,青怡平静下来长长舒口气。看着忧愁对坐的父母,有心想说‘青棠没丢,就在她自己的房里’。可每每话到嘴边,瞟瞟坐她对面的小娘,想想青棠那妇人头、黄绿脸,话还是咽了下去。等等吧,等青棠收拾好了,自然就出来了。   正此时,青棠出屋。面对众人的问询,一句不提花房事,只很是平静说:“我早回来,被日头晒的不舒服,回房就睡了。”顿一下很是愧疚说:“早知道你们不放心我,还出去找我,我就不睡了。”   唉,谁睡着了能知道别人在干什么啊?青棠睡就睡吧,总好过丢在外头找不到。徐大老爷很是看的开,反过来安慰青棠几句,最后叮嘱一句:“那些个打杀的,你以后再不能去凑了。”看着青棠点头,徐大老爷施施然甩袖歪椅里。老了,走两步路就觉得累。   徐述倒是极静神,追问青棠:“那三个人呢?你让他们去哪了?”   青棠诧异转眼看徐述,那护卫去宁城报信搬救兵,老者去迎孟贺岭啊。再说了她都回家近半个时辰,怎么孟贺岭还没接走霍清端和那老者吴德用?徐述还问她把那三人弄哪里去了,她还想问他到底有没有带孟贺岭出去找人呢?!   面对青棠眼里的诧异,徐述讪讪说:“孟贺岭回家了。”顿一下补句:“要不我现在去找他回来?”   青棠无语,扭开脸半晌终还是转回来。等到正堂无人,她将徐述叫到身边对着他耳朵说了一通。   徐述惊喜,失声说:“我可以把他接咱家来?”   青棠伸手拍上徐述脑袋。   徐家小娘站在正堂门外,重重咳一声。   徐大老爷轻松放过青棠,徐大夫人也不太想难为青棠。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肉,哪里舍得过分责骂。但是青怡的贤良引来城里不少太太夫人的意动,可年前至今来打听青棠的一个都没有。徐大夫人已经不期望青棠嫁回城里,转而把目光看在周围,这才发现连活在穷乡僻壤的大婶大妈,对青棠都没一丝意动。自家有房有田有产,青棠出嫁肯定少不了陪送的,人又活泼美貌良善,怎么就没人来提亲?徐大夫人很是不解。只再不解,徐大夫人也强迫不了别人,只能把握机会时时提点青棠了。   于是傍晚徐家厨房,从青棠洗手择菜到饭菜喷香出锅,近半个时辰徐大夫人是一句都不带歇的,还另带支使青怡端茶递水。而训话的主题大意,则是夸赞大姑娘青怡温柔贤良,引得媒人纷纷登门;批评小姑娘青棠顽劣任性,及笄已过三个月,一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应该好好反省。   徐大夫人不解青棠的乏人问津,青棠对自己能否嫁出也是深深忧心。在姐姐青怡的男儿排排站任她挑这种对比下,青棠极想对母亲徐大夫人说要不我还是出去寻那老道去吧。   徐大夫人唠叨完,轮到徐述过来凑。他讲孟贺岭和他的寻人经过,他问怎么和受伤的人相处,他讲他也想学那清理包扎缝合之术……青棠顾不上回答,青怡便以读书为由将他支去书房。忙到将饭菜端上桌,青棠这才得来时间到徐述房里去看霍清端。   把霍清端独个丢在花房,青棠没觉得不妥。让徐述把霍清端接来自家,亲眼看着他那愈发黯淡的面色,青棠很是担忧,轻声开口问:“还撑得住吗?若不成的话,也别等你的护卫了,让我爹驾马车送你去宁城吧?”   霍清端摇头,淡淡说:“土匪不会跑远,不定躲在哪里窥视。现在驾马车往宁城走,反倒招眼。”   青棠想想也是。再看霍清端两眼,抛去那黯淡面色,青棠越看越觉得霍清端生的好,肌肤如润玉,眉长似远山,凤眼盈清波。如果不去计较他自带的那清冷疏离之意,那可真算的上是浊世翩翩佳公子了。   霍清端不满青棠对自己的直直盯视,但恩情在这儿,他也不能直言,只能委婉中暗含讥讽说:“口水流出来了。”   什么,口水流出来了?徐青棠赶忙伸手摸上嘴角。世上虽有秀色可餐之词,但真看一男子看到流口水,那可就是丢脸了。只是口水在哪儿呢?徐青棠的葱白手指什么都摸不到,她被耍了!羞怒攻心,徐青棠再没脸面对霍清端,蓦然起身迈步开门。门扇未开,她又停住步子,留下句:“一会儿徐述会给你端饭菜过来,你受伤的手别动,他会喂你的。”   霍清端端正态度,淡淡说:“谢谢。我会注意。”   青棠低头,原来男子的低音杂着京腔儿,听起来是这般悦耳。再回想一遍那悦耳低音,青棠将它抛到脑后。   青棠的耳朵啊,在傍晚时徐大夫人的唠叨就让它们饱受摧残。现在她都说了她要睡了,徐述还是不停地在叫‘青棠、青棠’。这儿是事情,那儿是问题,全需要青棠来解答。老天爷呀,青棠猛然发现自己竟是这么有用的一个人呢,离了她,徐述都不知道吃饭后是需要睡觉的吧!   只是夜真的是晚了,以往这个点青棠早睡着了,可现在徐述还要找上门来!“看看这都亥时了,徐述你有问题明天再问,成么?!”青棠倚在门框上,可怜兮兮地望着面前精神十足的徐述说。现在她是真羡慕母亲嘴里的闺阁女子,若她也那般弱质芊芊的话,这种时候自可以宽袖遮脸道声‘原谅姐姐身弱不便会客’,然后柳腰款摆轰走徐述。   “姐,听没听我说话啊?我真的觉得那些土匪回来过,你看到现在也没见那老者,怕就是让土匪抓走了。我现在真后悔,那时要把他们都带回来多好。”徐述说着,发现青棠在发呆,遂凑上脸去以求重视。   徐述的脸在青棠眼前倏然放大,青棠立刻回神,一伸手将那大脸推开。她当然在听,否则站在这儿干吗。   “青棠,明天咱俩出去找找好吧!要不是咱俩胆小,也不至于救三个结果就剩下一个。”徐述说得郑重无比。   青棠颇纠结,连声答应徐述。   终于哄走徐述,姐姐青怡又来了,青棠头痛。   青怡温柔说:“你要放心不下他,晚上和我一起睡吧。”   青棠愕然,她什么时候放不下他了? ☆、小私事   在白塘村,徐家家境最富裕,徐家女儿青棠又最美貌,奈何乏人问津。徐大夫人痛定思痛,想将青棠送入城里绣坊搏勤谨手巧美名。不想人绣坊说进人可以,先拿两块姑娘在家绣的帕子来看看。青棠倒是绣过帕子,但没一块绣完整过。有心用青怡绣的帕子去替吧,又担心青棠坐到绣架前的那刻露馅丢人。无法,无法,徐大夫人只能把青棠送进村里绣花姑娘堆里。临走前对青棠语重心长说:“学去吧,什么时候能绣出完整绣件,什么时候你就有人可嫁了。”   青棠很是痛苦点头,嫩嫩手指头扎了一个又一个洞,她也没吭声。坐她旁边的姑娘桃红飞针走线,时不时扭脸过来看看青棠绣布上的桃花,忍不住摇头。其他姑娘也有来看青棠绣布的,有摇头也有不摇头的。不过大家有个共识,那就是青棠不是绣花的料儿。所以与青棠说话,姑娘们也就不说什么绣样、选色、挑线之类,只问她出门在外碰到的稀奇事。而说这个青棠拿手,没过两天绣花姑娘说心底小私事也不避讳她了。青棠便觉得这绣花姑娘好,比那些个大婶大妈好一千倍。   这日来绣花,青棠一落座,先端来一杯清茶喝过润喉,这才拈针。旁边桃红时不时瞄眼青棠,这两日她只听不说,心里也是蠢动,在青棠面前,她也想秀秀她的小幸福。掂量片刻,桃红开口了:“昨儿有媒婆去我家提亲了。”   ‘嗯’,青棠应声,随后问句:“有谱儿吗?叔婶怎么说的?”去自家提亲的也不少,到现在姐姐青怡也没定下来,所以青棠并不把提亲当回事。   桃红娇羞点头,说:“我听我娘说差不多就可以了。”   青棠从绣布上抬眼看向桃红,差不多就可以了,嫁男人这么容易?想想,青棠开口问:“那人哪个村的,会哪些手艺,长的好不好看?”   桃红脸稍红,娇声回一句:“他是个秀才。”   村里手艺人多,但秀才,三四个村都算一起也不见得能出一个。桃红太谦虚,这哪叫差不多,这叫极好啊。青棠看向桃红的大眼里闪现出艳羡。   这时突有姑娘插话进来:“桃红,你男人是秀才啊?我听我娘说给青棠她姐提亲的那个也是个秀才呢?”   青棠看看羞脸桃红,再看看插话姑娘白枝,什么时候秀才竟这般多了?想想,还是自家姐姐重要,于是青棠开口问插话姑娘白枝:“你娘有没有说给我姐提亲的那个秀才怎么样啊?”   插话姑娘白枝飞青棠一眼。怎么说呢,十里八乡的秀才加在一起总数也不超过两巴掌,要算上城里的秀才,这才能多些。可这再多,秀才也是金贵的,不是她们这些村姑能轻易去攀的。基于此来想,肯自降身价向村姑们来提亲的秀才们,不是自身有问题,那就是家里境况不行有大拖累。桃红的那个,她没必要说。但来给青怡姐提亲的那个,既是青棠主动来问,她倒可以说的。为了让青棠心里有个准备不至立时太失落,白枝先对青棠来一句:“我都不知道你们家怎么想的,光看那秀才长得好,也不去细细打听。”然后才将她知道的全给青棠倒出来,包括媒婆提亲后,徐家父母的反应都给说了出来,好似提亲当日她在徐家似的。   完整听过,青棠只能叹气。如果姐姐青怡真想清楚了,就是奔着婚嫁去的,她只能说请慎重考虑。怎么说呢,徐大夫人日日在家里说嫁人也是个技术活。作为女子,想后半辈子过得舒坦少磋磨苦难,最好的莫过于嫁于好夫家、生个胖儿子怀个大肚子;稍差些的便抹去好夫家,余下好夫君、胖儿子大肚子也是;再差些的,嫁个好丈夫,两人拼力打搏最后儿女双全家境殷实也是。   姐姐青怡,是白塘村姑娘里最温柔贤淑的,后半辈子自然也该过得最舒坦。现如今,竟因为一秀才,放弃了那最好,竟是想挑战自己走那最差!如果姐姐和秀才真能在一起,青棠为姐姐竖大拇指,姐姐真的是很有勇气很有魄力,却也和爹娘一样忧心姐姐的婚后生活。真要离了自家,想想秀才坚持读书考举的花费,再想想与瘫在床上的婆婆同住一个屋檐下,纵是有千般情万般爱也尽化作那家长里短酱醋油盐!   白枝说她搞不懂青怡姐怎么想的,那么好的孟千户不嫁,家有多处房铺的公子哥儿又看不上,怎么就与个卖相好的穷秀才看对眼!   什么时候有过公子哥来自家提亲来着?青棠疑惑。但事关自家人,公子哥又不在姐姐后选夫婿之列,青棠转眼看上白枝,淡淡开口:“你这话不地道。孟千户虽好,只对个蛮横脸,食难下咽;公子哥儿的房铺不错,却不是他赚来的,若哪日一不小心挥霍完了,连住地儿都是问题;而那秀才,你也说你娘说了,他不仅卖相好,能力还强呢。我姐要真嫁过去,他对我姐也会千依百顺好不好。”   可晌午回了家,青棠淡定不再,直接找到青怡房里说:“姐,那孟千户怎么了,只要他对你好,蛮横点怎么了,外人看他蛮横就不敢欺到你头上,多省事,难不成你想日日面对嘻皮笑脸;有房铺的公子哥儿多了去了,你见哪个日日挥霍家产了;再有穷秀才,能力再强那也是十年后见真章,万一十年后他变心嫌你不漂亮了呢?姐,你好好想想,别随便下决定!”   青怡愕然,她这妹妹不是去学绣花吗?怎么来家里提亲的那些个人,她都知道?   青棠看着姐姐眼里愕然,很是讪讪,自己是不是太两面三刀了。再有大姑娘家家的,开口闭口品评男人,还可能是未来姐夫的男人,这也有点过了。赶紧跑去扒拉两口饭赶紧回绣花姑娘堆儿。这次回来,白枝已和别个姑娘说话,青棠乖乖坐在自己绣架前,不再随便搭话。   过了会儿,桃红凑过来,再次提起她的秀才。青棠越多听一分,这心便越沉,生出一种感叹:村里姑娘,任你生的好、手儿巧,想嫁个条件好的秀才,那是做梦。等听到桃红小声问‘他约我晚上去桃林,你说我去吗’,青棠气不打一处来,恨恨说:“去个头!你告诉他,去桃林有什么意思,咱等他考上举人登泰山去!”   青棠话一出,室内立时安静落针可闻。桃红缩身到自己绣架前坐正。白枝转头过来,对着青棠调侃一句:“谁考举人去泰山啊?那么远,还不若看看咱们这一亩三分地呢。青棠,我告你咱们村废弃的庙里就有一俊俏郎君,嫁了他说不得能捞着举人夫人当当。”   俊俏郎君,可是她救的那个人?接他来家的第二日一早他就独自走了,未留只言片语。也不知现在他的老者、护卫来了没有?青棠寻思。   青棠、白枝两人家都在村南,绣花来回路上便相伴着走。这日傍晚如往常一般相伴,猛然听到身后有人这样叫‘嘿,那村姑’。青棠推推身边白枝,说‘你去接话’。白枝垂眼看看自己一袭鹅黄纱裙,嫌弃退开一步,说也不看看咱俩儿谁像村姑。   青棠愕然,她和白枝不都是村姑吗,怎么还有像村姑一说?垂眼看看自己,上着掐腰红裳、下穿束腿靛青裤,脚蹬手工千层底黑布鞋。比对白枝的纱裙来说,自己是从里到外都透着浓浓的村姑气息。即是如此,自己接话吧。想定,青棠转身,视线刚扫到对面那人身上铠甲,就是一句极热络大气的‘棠妹妹回来啦’入耳。   白枝迈步先行,青棠便瞪圆了葡萄大眼将那自称是孟贺岭的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三遍,得出一个结论:这孟贺岭长的,跟俊美是搭不上一点边的。但要说孟贺岭丑,那也算不上,国字脸、浓眉、大眼,似乎壮硕男人都长这样的脸。且此时的孟贺岭不是一般壮硕男人布衣着装,那披甲按刀戎装着身迸出的凛凛威风,让青棠不自觉就往高洁伟岸里想他。是以对那陌生不合时宜的‘棠妹妹回来啦’,青棠看看天色,浅笑着回一句:“是啊。天都要黑了,千户还有公务要忙,真是辛苦。”   孟贺岭辛苦吗?他当然辛苦!大多数人回家吃饭歇息的点儿,他却要带着手下兄弟披挂上阵去剿灭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土匪,能不辛苦么?!只这是总督下达的命令,抱怨不得。可要在忙碌公事中觑空说点私事求点私利,想来上头是不会责罚的。是以,孟贺岭一边伴着青棠往前走一边豪爽说:“我们这行,干的就是为国尽忠、为民除害的事儿,不辛苦,不辛苦。”顿一下缓和语气直白道:“细说起来我们干的事,跟棠妹妹可能还有牵扯呢!妹妹可还记得在村外救的公子,长得挺俊美风流的那个?我们就是为他来的。”   青棠‘嗯’一声。   孟贺岭继续说:“戏文里都说英雄救美人,美人会以身相许报恩。棠妹妹那次可是美人救英雄,照理来说英雄也该以身相许的。棠妹妹,趁着那英雄还在村里,你得抓紧了。” ☆、厚脸皮   青棠的眼眯一眯,再眯一睬。那句‘你没有别的想要的’立时在脑里回响,那男人并不愿意娶自己,她如何能厚颜求嫁。孟贺岭求娶不到姐姐青怡,心下含忿,这是特意来羞辱自己没男人娶、得主动追男人才能嫁出吗?最后眯一眼孟贺岭大脸,青棠软和开口:“这婚嫁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哪里能照着戏文本子的故事来。”   一般小子、姑娘的婚嫁自是要遵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但徐青棠哪用?她可是救了个连总督都客气相待的人物,这种时候就该踢开常例,特事特办。傻子才会照着一般姑娘的婚嫁路数来,顶破天也不过是嫁一秀才。孟贺岭恨恨,语重心长来一句:“青棠,你真愿失去嫁贵公子的机会,以后几十年都跟着泥腿子过?”   青棠长眼睫扇扇,平静说:“即便是泥腿子,我爹也会给我挑个顶好的泥腿子嫁。”   孟贺岭气了,想也不想出口噎青棠道:“还顶好的泥腿子?徐青棠我告诉你,你前脚嫁泥腿子,后脚我就送你给城里老男人做十八房姨太太去!”   青棠立时气红了脸,冲口而出:“你以为你什么人啊,土匪强盗?你要敢那样做,我立马告官去!”   “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小姨子?”孟贺岭阴阴笑过,随后丢下句‘别让我岳父岳母忙活了,有什么活儿留下来,我这女婿能干’大踏步走了。   青棠看看走过来走过去不住侧目的大婶大妈,气了半晌后重重叹口气。秀才遇见兵尚且理论不清,她又比不得孟贺岭有城墙似的厚脸皮,眼下只能闷声不吭回家找爹娘商量去。   对于孟贺岭不经自家同意就自认岳家的行为,徐大老爷先和徐大夫人先商量过,又问过大姑娘青怡的意思,又和徐大夫人商量过后,拍板说抓紧时间和那秀才家把亲事定下来。在一边旁听的徐家小娘虚虚插一句:“单那秀才倒好,可秀才那相当于瘫在床上的娘呢,怡姐儿嫁过去就得受累。”   徐大老爷答一句:“谁不老、谁不病?咱家遇上了那样的亲家,少不得帮衬呗。”   徐家小娘撅了撅嘴,倒不曾出声。   至于青棠,徐大老爷就是拼了老命,也不可能让孟贺岭送她给人做姨太太去。可要说给她找多好的女婿,这个徐大老爷也做不到。只嫁给泥腿子,徐大老爷也真心舍不得。思来想去,他问青棠一句:“以你对你所救公子的了解,你觉得咱家要求他给你寻个秀才举人之类的嫁,他会不会应允?”   青棠想想,利落答道:“孟贺岭说那公子是总督都得敬着的人,是贵公子,应该是能做到。”   徐大老爷放下心来,略一琢磨抬眼看青棠说:“你就安安心心绣你的花,挟恩求报的事,我去办。”   把婚嫁寄托给不熟的男人去办?青棠犹疑一下,开口说:“我帮人的时候,怕给咱们家招事,没告诉他们名字,头发也挽起来了。爹你过去说,人家要是怀疑不认,或者说乡野再嫁妇无知肖想读书人,那岂不……”   徐大老爷便说:“那你跟着我去给他们解说清楚。救命恩人站眼前,他总不该抵赖不认吧?”   青棠为难,再说一句:“我帮人时,用花叶汁涂脸来着。他们要说帮他们的是青黄脸不是白脸的,怎么办?”   徐大老爷一屁股坐回太师椅里,很是无语。他这小女儿,是不是小心太过了啊?!   因孟贺岭的狂放话语引发的徐家惶惑,经过徐大老爷对两个姑娘的婚嫁拍板,似乎是消散了。但徐大老爷轻松不起来:大姑娘青怡嫁秀才家,那就是眼睁睁看着她吃苦受罪熬日子去;而婚嫁,都是父母来寻媒婆来说的,指望着年轻公子给小姑娘青棠说婚嫁,当真稳妥?只再是忧心,一时之间徐大老爷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他不得不刻意找事来做以期转移自己注意力。   只做什么呢?徐大老爷背着手在厅堂里转来转去,也没想出自己需要干什么。迈步出屋,看看阴沉天气,感觉吹在脸上的湿腥气味,他立刻眼睛一亮。这天气不好,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一场大雨。万一蛇鼠不耐雨前的低洼潮热爬出来进了自家门,吓着家人就不好了,得提前在院周、门前撒了驱蛇鼠的雄黄粉才是。   想到就做,徐大老爷叫了青棠取雄黄粉出来沿院墙、门边撒。撒过一遍,徐大老爷仍觉防不住蛇鼠,皱着眉头说从灶里再掏些草木灰出来撒上。青棠依言去做后,徐大老爷还觉不满意,又亲自端了一簸箕草木灰出来厚厚撒上。到得夜间躺上炕床,看看房顶粗大木梁、根根木椽子,徐大老爷猛然坐起身穿衣下来。以前看人家拆房,总能从房顶的土胚石灰块里弄出蛇鼠来。说不得自家房顶上也可能有蛇鼠住着,他得把儿女、小妾叫起来,让他们把草木灰撒在自己房里的边边角角。那样蛇鼠下来躲藏的话,也有迹可循。   都脱衣睡了还如此折腾,青棠颇觉不耐。迷蒙闭着眼,端了分给她的一小瓦盆草木灰在自己屋里坐了近一盏茶时间。估摸着别个人撒的应该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将草木灰撒在门前、窗台,随后将空瓦盆交还给爹爹徐大老爷。   别个人都乖乖撒灰,偏小姑娘阳奉阴违,怎能姑息?徐大老爷瞪眼,斥道:“青棠,我说的是撒在屋里的边边角角。”   亲娘徐大夫人乖乖撒灰是因为大面上她得夫唱妇随,小娘乖乖撒灰是因为她屋里总藏有吃食易招蛇鼠,姐姐青怡撒灰是因其胆小畏惧蛇鼠,弟弟徐述乖乖撒灰是习惯了随大流。可她徐青棠一不惧蛇鼠二不耐烦搬搬挪挪。屋里那么多药材,一不小心混一块去儿,大晚上的可没人能帮她分拣。是以面对爹爹斥责,青棠将她的迷蒙眼睁大些,软和着声音说:“爹,我屋里有草药呢。万一草木灰飘散进去,品相、药性可就不好了。”   这样啊,徐大老爷摸摸颌下小胡须,慢慢道:“那就算了。”随后,徐家人各自回房去或睡或闭着眼思量事情。   天色黑透,霍清端才带着护卫端木提着礼盒来到徐家门前。此次前来主为谢恩次为问救命恩人一个小问题。至于为何是黑夜前来而不是白日郑重登门,皆因连日来兵力部署下去却未抓到一个匪徒。此时若郑重登门,引得躲在暗处的匪徒关注徐家,那就不是谢恩反倒是给徐家招祸了。只他这般为徐家着想,却不想敲不开徐家门。这戌时过得不久远未到亥时,徐家人便都睡了?霍清端想想,微叹一句‘都说庄户人家劳苦,可他们也有他们的清闲,能早早去睡’。   公子这话说的也对也不对。庄户人家有过得好的,也有过得差的;庄户人家的早早去睡,也并不一定就是图那清闲,多数是舍不得烧那灯油。端木提醒。   霍清端听过提醒,重看眼端木两手所提礼盒,淡淡说:“明晚再来谢恩。今儿你先进去隔窗问问徐家小姐可曾注意过男子所佩饰物。”   敲门声响起时,青棠从浅睡中醒来,半闭着眼没动。以前遇上这样半夜敲门的,都是爹爹徐大老爷起床去查看的。待敲窗声响起,她一咕噜从被里出来抓来衣裳披上,顺手从枕下摸出一把短桃木剑。怎么回事?她没听到爹爹走出房拉开门栓的声音啊!这不请自来敲窗的,是匪还是贼?是独个来的,还是仍有同伙?而她,是该扯开喉咙喊‘有贼来了’,还是该隐在暗中给窗外之人不备之击?青棠脑里快速琢磨。   待听到‘我是那日你在村外所救之人,公子让我问你可曾注意过男子所佩饰物’,青棠思虑这才放缓。听外头声音确实是那日回城搬救兵的护卫声音,不是什么匪类。至于男子所佩饰物,家里有爹爹、弟弟两个男人,出门在外时也常见男子,男子所佩饰物她自然是注意过的。   最常见的莫过于茄袋,基本上人手一个,简单质朴的那就是粗布缝就,华贵豪奢的用金丝银线织就仍要嵌珠缀玉。至于不怎么常见的,就是那些个玉环、玉佩、玉钩带、玉扳指……至于为什么是一溜玉而非金?青棠觉得这是因为世俗常理皆推崇公子温润如玉。边想,青棠边轻声回道:“你等一下,我拿给你。”那公子曾丢下一玉扳指,又不是自己的东西,即便人家不来要她也该还的,更别提人家上门来婉转点出了。   窗外端木愣了下后,迅速说:“你不用拿给我。”公子只是让他问,并没有说要拿回什么物件。换个角度想,许是公子想看这徐家小姐喜欢什么,然后投其所好送她什么呢。出门在外,女子专用物件不易寻。但要说男子物件,只要徐家小姐说出喜欢哪个,公子绝对能给她送来聊表谢意。    ☆、留脚印      不是来要玉扳指?青棠略迷茫转瞬坚定。大半夜的过来问她是不是注意男子所佩饰物,他们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居心不良。玉扳指是绝不能留在自己手里,他们也再不能登自家门。推窗递出玉扳指,青棠冷冷说:“那日我不过是说了两句话,匪人能跑,那是你们运气好,不关我事。以后别来我家。”   端木讷讷回转。公子只是让问,可人家小姐坚持要给;公子说明晚再来谢恩,可人家小姐直言别再登门。这是怎么了?是他话没说清楚,还是说人家小姐理解的不透彻?   霍清端右手食指、拇指碾磨着端木拿回来的玉扳指,颇有些哭笑不得。他只是想寻回他随身佩戴的茄袋而已,哪里是要收回已说出口的许诺?只事关嘉敏,即便是对贴身护卫,他也不能把话说开,玉扳指还得让端木送回去。   只是那个茄袋,村外徐家花房没有,也没落在徐家宅子里,到底丢在哪儿了?趁着端木再次翻墙进徐家的空档,霍清端寻思。等端木回来,他仍是没能想出头绪,摇摇头便把它抛诸脑后。不过丢一茄袋,嘉敏要觉得不舒服,再问她绣一个,他佩上也就是了。   天蒙蒙亮,白塘村徐家人陆续从沉睡转为浅眠。一阵鸡鸣后,青棠第一个醒来。翻个身,她把脸埋进枕里。她不想起床,起床做什么呢?挟恩求报算不得可耻,但求报的是婚嫁,那人还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子。这个,青棠很在意,她不愿跟着爹爹徐大老爷去求。   第二个迷蒙醒来的是徐大老爷,他记挂的同样是今日还要去求人,同样的也是不愿起床。先推了旁边徐大夫人醒来,他说‘还得去求人,去叫青棠起床’,然后自己又闭上眼想眯上一会儿等饭菜做好端上桌时再起床。   徐大夫人气不平,知道今儿得去郑重求人也不见勤快一分!可再气不平,徐大夫人还是起床穿衣洗漱然后出门来到门廊处,对着青棠的西厢房喊一声‘青棠,该起了,今儿还有事呢’。喊过,徐大夫人折身要去灶房,脑里忽闪过一溜脚印。她猛然又折身回来,来到西厢。眼睛先看到窗台上一双大手印,视线下移窗台下是一双大脚印。循着沾有草木灰的脚印走,终点是自家的围墙。徐大夫人淡定不再,先快步走去仓库房里找出扫帚将那手印、一溜脚印扫过,这才再次来到青棠房前重重敲门。   青棠已是穿好衣裳,正拿了垂至腰间的长发要扎起来,便随口说:“娘,你不用叫了,我这就出去。”得来的是敲门声更重,青棠只得随意将长发挽起扎上,走到门边开门。   青棠觉得自己够利索了,然而敲门之徐大夫人早等不及了。未待门开全,已是侧身进来,将入眼所看到能藏人的角角落落都给找了个遍后,终于从一件修剪花枝时青棠才会穿的肥大布裙里斩获一银灰色茄袋。递到青棠眼前,徐大夫人正要问这是谁的,不想青棠扭身出了西厢。   将茄袋在手里颠上两颠,还蛮沉的。徐大夫人视线扫过门外拿了扫帚的青棠,接着向衣柜走去。‘咣’一声打开,里边满满衣裳别无他物,徐大夫人这才稍放心些。青棠要是傻到留男子过夜,徐大夫人真的认为自己可以死上一死。   亲娘徐大夫人进来就是一通找,起先青棠不明白这是为何。等看到茄袋,她立刻想到昨晚所问‘可有看到男子物件’是怎么个意思。而来人非神非鬼,自家又撒了那么多的雄黄、草木灰,那人来去少不得在院里留下脚印。娘亲绝对是看见了,却不能再让别人看到。   拿起靠在西厢廊柱上的扫帚,青棠看看从窗台到墙根这一段明显扫过的痕迹。感念的同时亦忍不住叹息:亲娘帮她遮掩脚印痕迹是好的,但也未免太过着急捉私情了些。只扫那么一条,也就比地上一溜男子脚印好那么一点点,明晃晃昭示此地无银三百两,你们快来问我吧。   过了半刻,徐家小娘起床出屋,看到青棠已扫了靠西的大半个院子,就剩下靠东的这一小块了。她急急走过去作势要抢青棠手里扫帚,嘴上说:“青棠,别累着,放着我来扫。”   青棠无所谓。大半个院子她都扫了,一并把爹爹他们这边的扫了,累不着她。但是看到小娘虚虚伸出不肯握住扫帚的手,青棠不想扫了。人和人交往少不得客套,可是客套的对方虚情假意的话,自己又何须回以热诚。自己出力让他人落美名,那就是生生恶心自己,青棠不干。于是她双手一递扫帚,很真诚说:“那小娘你扫吧。现在天也凉快,扫两下还能舒缓筋骨呢。”   徐家小娘暗暗磨牙。失策啊,她怎么能用对大姑娘青怡的说辞来对付青棠呢?慢慢接过扫帚,看着青棠走掉,徐家小娘有气无力地挥动两下扫帚。没一会儿子徐述出屋,看到自己在扫地,他走过来孝顺地接了扫帚过去继续扫。儿子好啊,这长大了就知道疼惜亲娘了。徐家小娘看着徐述扫地,满足地翘起嘴角。只满足还没上眼,她的脸拉下来了。   徐述边扫地,边说:“小娘,您又不是勤快人,就别大早晨的出来揽活儿。为这么一小块院子,隔三差五的就和大姐争上一回,我真不知道您图什么?您要愿意扫就拿扫帚;不愿意,那就放着我来扫。娘要为这说什么的话,我给你顶着就是了。”   徐家小娘撇撇嘴。静默好一会儿,似是想起什么,走到儿子徐述身边,她压低声音说:“我老觉得青棠大早晨的扫院子有问题。她以前可没这么勤快。”眼角余光瞄到徐大夫人从青棠房里出来,她忙提了声量说一句:“述儿,那边你没扫干净,再扫一下。”   徐大夫人听声扭脸过来,看到徐述在扫地,皱眉说:“述儿,刚儿不是青棠在扫,怎么换你了?是不是她又欺负你?”   躺在房里眯着眼的徐大老爷这眼眯不上了,接着徐大夫人的话尾高声说:“每回回家,就听你们说欺负来欺负去,烦不烦!”不过一院子,青棠扫、小妾扫、述儿又来扫,这还能出谁欺负谁的事来,以为自家院子大似皇宫啊?他们每个人费的力气够碾死一只蚂蚁吗?且徐大夫人这个亲娘,也过分苛责青棠了。   徐大老爷一句话,让徐家一直安静到用过餐,除却灶房外。徐大老爷颇满意这效果,布巾擦过嘴,他首先开口:“青棠,收拾收拾,一会儿跟我去村外找那公子。”   青棠静静端坐。在灶房,娘亲徐大夫人逼问她一通,最后说只要有关那公子的话题,一律不准她开口,由娘亲来应付。所以,她只需要娴雅静坐就好。   昨个自家老爷一说把青棠的亲事寄托在个年轻公子身上,徐大夫人就觉得不妥。但老爷钻进牛角尖陷入迷障一意孤行时,别人是劝不动的。经过一晚上的冷处理,现在劝,她觉得老爷能听进去。   是以徐大夫人微笑插话进来:“老爷,青棠的亲事托给年轻公子,这不妥。想想啊,土匪很少进村,却袭击了那公子,保不得就是冲他来的。现在咱们和他走近了,万一被土匪盯上,那也是麻烦。安全起见,咱们还是先去宁城徐家给老哥哥老嫂子说说,看看他们能不能帮上忙。不行的话,再来请托那位公子也不迟。”    ☆、漏口风   能去宁城,早说啊,让他纠结一晚上。徐大老爷心里乐开花,面上迟疑,慢慢说:“你说的不错,可是一点儿风险都不担的话,青棠又能嫁什么样的?”顿一下补出心里愤懑:“至于宁城,你不是不让去吗?”   徐大夫人微变脸,她说的是不让去宁城认道士,哪里说不让去宁城徐家认亲戚了?   求公子,徐大老爷不怎么愿意动。去宁城,他却是非常积极,自己收拾这收拾那,整出不少包袱,且每一个包袱都装得鼓鼓,整个一出远门的架势。临赶马车出门时才记的没给家里人说话呢?简明扼要吧。   于是徐大夫人刚听到‘好好照顾家,我很快回来’,就看到徐大老爷赶着马车绝尘而去。站在徐大夫人旁边的徐述一脸诧异,怎么看着老爹一副逃跑的架势。徐家小娘在徐述后边露个头,默默折身回了院子:老爷啊,眼里从来没有她。徐青怡很是担忧,爹爹带着青棠走得那么快,不会撞着人吧?   青棠发现方向错了,去宁城应是向北走,爹爹怎么往南赶马车呢,这不是越走越远吗?她掀开车帘,告诉爹爹徐大老爷说您方向错了。徐大老爷说没错,他有个事要来南边办一下,办完就折返向北去宁城。   然后青棠看到徐大老爷所谓的办事就是停在一处路边茶寮坐下喝茶,喝一杯不够再来一杯两杯不解渴又续一杯。眼看着还要斟上第四杯,青棠收回视线伸手出来在那些个包袱按压,感觉到有长条状硬物就打开包袱。在她开到第五个包袱时,桃木剑映入眼帘。   哼哼,还说什么办事?还特特转向来南边?爹爹这是怕娘亲发现桃木剑被带走,赶马车把他们追回去吧?都寻那道士这么多年了,爹爹怎么就还不死心呢?   对于寻那不靠谱老道,徐大老爷的心其实是死了大半,只余下一小点遗憾的。但总督府下发了道士寻徒画像,他这点遗憾立时变为希冀,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说‘去试试,就试一下,不是的话就算了’。这好不容易得来带青棠去宁城的机会,他无论如何也要去试一下。   就这样,徐大老爷在茶寮喝茶。青棠在车厢里迷茫,是嫁人还是修道?   这时孟贺岭带着百个兵士经过茶寮,看看喝茶徐大老爷,再看看坐在一堆包袱里的小姑娘青棠,这心里立刻不高兴了。徐大老爷这是又要远游?那他孟贺岭辛苦为徐家准备了几天的东西怎么办?本想着过几日清闲下来再办事的,现在看来择日不如撞日了,就今天吧!   驱马上前,孟贺岭和徐大老爷打过招呼后,状似随意说:“我出村的时候看到徐述跟着四五个小伙子往这边来,说什么出村往南行十里,那一片的林里出了前朝瓷器,他们也来挖挖找找碰运气。大老爷等在这儿,是不是也知道了前朝瓷器的事,等着徐述过来再一起去找啊?若是真找着了,别忘支会我一声,我也去寻寻。”语毕,抱拳告辞带领着兵卫走了。   徐大老爷皱眉。有这事?他怎么没听说?在家时也没听述儿提过啊?可要没那事,孟贺岭作为千户,他不可能说谎啊?难道是一帮听风就是雨的小子撺掇着述儿折腾!讨厌,述儿是要考秀才中举人的,就得在家里专心读书,可不能跟着出来跑野了。必须得逮了述儿让他回家去!   青棠望着孟贺岭和兵卫远去,颇疑惑。弟弟徐述真要来挖古董?他不是和自己说古董这东西多数都在坟里和死人做过伴,他最讨厌的吗?   茶寮里卖茶的一老一少脸僵了僵,他们的秘密这是要被几个小子提前发现了?   青棠下车,徐大老爷让她拿了鞭子缠在腰间,又给她匕首并一把大背刀。想想还不够,又跑路边大树下现折一粗树杈出来收拾成木棍递给青棠,再一次叮嘱说:“徐述要是不肯回来,非折腾挖瓷器,那你别跟他客气,打晕了直接背回来!”顿一下又叮嘱道:“述儿他们不一定走小道过去,你注意听我哨音。我这儿一响,那就是拦住述儿了,你就别在那林里找往前走了,赶紧回来知不知道?”   按说让青棠在大道等要安全些,但是想想孟贺岭说的除了述儿还有四五个小子呢。述儿要听青棠的话留下,那什么事都没有。可他要是不听呢,那四五个小子要是不要脸的围着青棠起哄呢?青棠出手,大路上人来人往看去了,不定私下里怎么编排青棠。青棠不出手,那就只能干生气看着人家走。但是在林里遇上的话就不一样了,徐大老爷最后叮嘱说:“要是那些小子敢说什么,狠狠揍,揍得他们想说你坏话时先想起你的拳头!”   青棠坚定点头。话说自回了家让娘亲徐大夫人管着,她好长时间没能痛快疏散筋骨了。正好趁着这机会练练。   茶寮处老少讶然。那大老爷最后的叮嘱怎么听着这么熟悉,他确定是在教女儿而不是教他们的同行?   青棠小心走在林间,时刻关注四周有没有话音或是脚步声,她怕与弟弟徐述错过。可前行了近半个时辰都一无所获,也未听到爹爹的哨音,她开始琢磨是不是徐述他们被事绊住改了行程。先回茶寮处和爹爹商量商量?想着,青棠折返。这次她不再走密林腹地,偏向了靠路边的林区。这边杂草少些,相对的蛇虫也少,她走得也能快些。当然想更快的话走大道也可以,但这又是鞭子又是大背刀还有棍子的,让人看了认了去,少不得又要来一轮议论,多麻烦。   只这刚回走了一盏茶时间,青棠突然发现,有块一尺见方地皮上的草颜色不对:周边草都是深绿,那块的草色却是嫩绿色。这就是传说的底下埋古董?青棠嗤笑,这九成九是陷阱。放慢脚步,她谨慎前行,终于在走出两百米后发现一处茂密野草中间趴伏着一个人。那人所穿衣裳与那日村外土匪们所穿的一样,不是土匪还能是什么?   快速环看四周,未发现第二个土匪。青棠慢慢走近,在那土匪惊觉危险起身之际,大棍一抡,土匪软倒在野草间。她丢下大棍、放下大背刀,先卸了土匪的肩膀,这才解了鞭子下来将土匪的手脚都压到他腹前绑了个结结实实后,踹他一脚让他顺着野草坡滚到大路上。管土匪想害谁,扔在路上,总有人小心有人管。   做完这一切,青棠拍拍手上草屑土渣,正要弯腰拿刀棍前行,突听到大道上传来孟贺岭的粗嗓门:“小心你背后!”说谁呢?青棠惊讶了一下,下一刻弯了身子就着野草坡往下滚。惊魂不定站在大道上回看,青棠看到一黑脸汉子一手拿了自己的大背刀,另一只手扶了嘴边号角,看样子要召集他的土匪同伴。她扭脸看孟贺岭,冷森森说你赶紧杀了他。   说的轻松,你给我杀一个试试!孟贺岭将青棠拉到身后,看着突然出现的百十来个土匪,也是奇怪。青棠踹下来的那个并着要吹号角的,一看就是前哨。前哨刚刚发现他们,怎么土匪的大部队就围上来了?且今儿等到霍清端以前,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护送谁南行。土匪却是有备而来,看样子他们也知他们想杀的人必经此路。到底是哪儿走露了风声,而霍清端又是什么人?   来到孟贺岭身后,青棠才注意到慢慢围上来的土匪。转脸看看身周百十来个兵卫,她大觉安心。再看看身侧所站男子,竟是那日村外所救霍清端。低头看看他空空的手,青棠默默退后两步。   霍清端看着青棠,想想被绑成球踹下来的土匪,翘了翘嘴角,轻声问一句:“你独个绑的那土匪?”   青棠点头,再看看霍清端空空的手,快速凑到他身边轻声说:“一会儿跑快点。论起拼命来,县里兵卫比不上土匪的。”语毕,她又快速退回到自己原来位置。顿一下,她又想到弟弟徐述,低声问孟贺岭一句:“你过来路上看到我弟了吗,他没……”话未完,孟贺岭来一句‘骗你们的’。青棠立时一肚子气。 ☆、险中求   青棠觉得自己挺冤的。她跟土匪无怨无仇,因为孟贺岭的欺骗,她才去林里才会绑了土匪的哨兵;因为逃跑中霍清端的尾随,经过茶寮看到爹爹时,她非但不能上前反得扭身就跑;有心想甩脱尾随霍清端绕路回家,偏他跟得极紧,说接应他的人很快就到让她不要担心。她担心什么啊,土匪又不是冲她来的!即便土匪立时追上来抓了他们,那他们也是先杀他好不好!   只气归气,既是甩不脱,该关心的还是问明白的好。身处密林,青棠转身回看霍清端,认真问道:“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看你也是大家出身,怎么总是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当然若是你自己想死,我无话可说;可若是有人从中作梗,那也是你不够谨慎,该防之人没发现没处理掉,才致一有动作匪人就能得悉并做出布置。”   霍清端面上现出片刻尴尬。在白塘村盘桓数日未抓到一个土匪,他就放弃固守,转而与张易恒商定不再微服改为亮皇子仪仗护卫出行。这皇子仪仗需从京里出来,正常来说他等在白塘村或是由张易恒派兵护着回返保定府迎上也可,就这么简单。但是,这般轻松放过那股土匪,不去追究土匪因何缘由追杀自己,留到以后终究是个隐患。   是以他兵行险着,明面上让端木扮他与张易恒定下与京城相迎之行,暗地里由孟贺岭护着继续向南。只要那股土匪没通天,只要他们杀他之心不死,他们就不会放过半路伏击端木一行人的机会,而张易恒设在外围的兵将也能趁机剿灭他们。只是没想到那股土匪真的通了天,没去伏击端木一行人却恰恰好守在他南行路上!要不是他多个心眼,怕是真得魂归天国了。说出来伤天家颜面,不能出口的。   觑着霍清端略为难面色,青棠想想改而问:“你既说有接应的人,那你可知他们从哪个方向过来?说出来我找近路带你过去。”   “我觉得咱们该在避着土匪的前提下,离那接应之人越远越好。”霍清端直视青棠,淡淡说。   青棠倒吸一口凉气后,迅速反说一句:“土匪不是傻的,这次短时间内杀不掉你,人家自然会保命筹谋下次伏击,可不会磨蹭着被你包了饺子。”霍清端要避着接应之人,不过是要把戏做的真些,要吊着土匪让他们认为能杀到他,要让土匪身陷接应之人的包剿中。可换个角度想,这次土匪之人数近百,孟贺岭所带也不过百人,接应之人来的多且早,霍清端自是没有危险。但万一来晚了呢,谁生谁死却是难料。为个不相干的人,把自己陷于险境,青棠不干。   霍清端清俊面上现出淡淡笑意,慢慢回一句:“如果说他们不全是匪,如果说他们现在就发现这命保不住了呢?”   这是说接应之人已经到了,她只需要带着霍清端和土匪们玩一场有惊无险的躲猫猫?青棠收回视线默默低头,她不信接应之人会来这么快。但如果她是男子,就算明知霍清端说假话,她也会陪霍清端大胆搏一场挣前程。可她是女子,却没必要掺进男人的私心勾斗里去。且土匪虽恶,但追杀霍清端总有因由。霍清端虽美,动起杀念,却也不比土匪温情。青棠明言,她该回家了。   少年男女,非兄妹非夫妻同路行走确实不大好,青棠想回家,这正常。但身处乡间,到处都是霍清端不熟悉的沟岭密林,放眼下望是他走不惯的田埂小路、金黄麦田,没有青棠做向导,他怕是避不开土匪的追杀,更别提坚持到张易恒率兵剿灭土匪,他不能放她走。他该许她什么才能留住她?仔细思索过端木打听来的徐家事情,霍清端开口:“你若帮我,事成之后我应承给你定下如意郎君。”   这个许诺似乎还值得,青棠有些动心,抬头看向霍清端。既是以命相搏,她的要求可不能低。郎君是要相对一世的人,样貌能好看些还是好的。压下娇羞,她说:“我要的郎君不求貌比潘安,却也得是玉面清秀。”   霍清端点头。他所见过的京城弟子,大多面目白净清秀。   青棠兴奋,继续:“不求力拔山兮气盖世,却也得英雄立世松柏风骨。”她的郎君不能是弟弟徐述那样的,像不得西楚霸王,也当铁骨铮铮。   霍清端头点得有些为难。面目清秀兼之风骨独具之人,他的姐姐妹妹要,京城大家闺秀也要。想匀下一个,不容易!   青棠俏脸晕红,又继续:“不求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只要三元及第就好。”   三元及第?霍清端不敢点头,淡淡说道:“三元及第,是那乡试、会试、殿试均拔的头筹点了第一。我李姓皇族自立国至现在三百五十九年,也不过出过两个三元及第之人物,一位是太宗时期的,姓张名汉景字抒直,已卒;另一位是前朝人物,姓沈名溪字东阳,现年六十有九。你若真想嫁三元及第的,那我陪你慢慢等那第三个。”   百年都出不了一位的人物,霍清端还故意说陪她等,他是要熬死她吗?!退一步讲,即便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即便霍清端只是平述没存恶意,即便明年就出第三个三元及第。在知道了三元及第的稀缺,再掂量掂量自己肚里那点墨水,她怎么敢闪到人家身边去!那是连丁点觊觎之色都不能露的!   自己给自己闹笑话,青棠颇无语,俏脸晕红晕红再晕红,看着似要滴出血来。不怪她没常识,她爹爹徐大老爷在家总说城里这家孙子百日抓周抓了毛笔,说不得长大了能考个三元及第;那家儿子乡试得了第一,没准以后也能得个三元及第;那那家女婿乡试、会试都过了,说不得也是个三元及第的胚子呢……她就以为三元及第不是什么好稀奇的。   小姑娘羞成那样,霍清端也就见好就收,直白告诉青棠这好郎君他还是会帮她找的。这次险着全灭土匪是无庸置疑的,但这过程中他的生命安全却没人能给他绝对保证。尤其是在张易恒的接应之兵未到,孟贺岭被土匪缠住,跟他闯出伏击圈的兵士也陆续折尽的情况下,想保全性命,就得指着青棠这样熟悉地形又警觉性强的带路。   交易还能继续?青棠呱嗒呱嗒葡萄大眼,快步跑过来,双手交叠腹前,骄矜中略带讨好说:“我信你,你说的好郎君,绝不会差的。”现在还是好郎君要紧,毕竟那是相伴后半生的人,马虎不得。至于大婶大妈说的女孩子不能主动说想找郎君,别人说起时也该羞啊涩的,青棠觉得那些完全可以留到晚上没人的时候再独个羞去。   霍清端看着青棠,那藏羞带傲又坚持算计的模样,竟是怎么看都觉得娇媚动人。再瞟眼她腹前交叠的白嫩手,他刻意沉声说:“走吧。”   青棠眼波微动,边说‘我走在前’边快速迈步。领先霍清端两丈的距离后,她猛然回神,她还不知道霍清端是哪里人,干什么的。悄悄瞟他两眼,虽是布衣着身却不掩那清贵疏离,看着是大家子。但越是骗子,言行举止越要脱离世井之气,越要向大家的仪态靠拢。段数高至一定程度,行走于王侯将相府第如同归家。   青棠眼拙,自认没那分辨之能。答应霍清端,仅凭直觉。想想自己刚说的那等要求,再想想孟千户孟贺岭,青棠沉眼。有道是富贵险中求,风险愈多获益愈大,这是人所共知的。但风险之所以称为风险,还有一个结果是多数人不愿去提也不愿去想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对此,青棠坦然。寻师问道无门路,有心嫁出无人娶,她的人生已然这样,再坏,也不过是搭上命而已。    ☆、不信他   直隶地界,大山也有,但多集中在保定府东北,宁城往西往南基本上是小沟小岭大密林多见。相应的可以藏身的山洞在宁城这片儿也是找不到的,走累了想歇息的话,那就得爬到树上寻粗树杈躺着。爬这个,青棠不陌生,霍清端也没见多生疏。到得正午走累了,两人各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爬上去。青棠先睡,半个时辰后霍清端叫醒青棠后才闭眼。   睁眼躺在树上也是无聊,且那树杈咯得背痛,兼之肚子又饿。没一会儿青棠便溜下树,出去转悠一圈把自己肚子添饱之余捧一就野杏果、野葡萄回来,放霍清端树下转身又走,再回来手里拿了八个野蛋。看到正吃杏果的霍清端,她很是兴奋上前去,边欣赏他酸皱眉眼,边问:“猜猜我这野鸡蛋怎么得来的?”   霍清端吃杏果吃得正胃酸,很是平淡来一句:“难不成野鸡带你去找的。”   青棠本是来看霍清端笑话,却不妨霍清端不端公子架子时,说话这般噎人。就连那白玉似的面孔竟也平添了让人烦躁的烟火气。只再心里不快,输人不输阵,她起的话头也该她圆了才是。放平心境,青棠轻快说:“本来呢我是想抓只野鸡的,可它跑了;然后我碰上只兔子,就想抓住它也好,没成想它跑的比我还快;后来看见条蛇,我就想抓住它也好,聊胜于无吗。可凑近一看,它正吃蛋呢。我抓它起来扔一边去就拿了这些蛋回来。”   她抓鸡撵兔又玩蛇,这是饿得想吃肉吗?霍清端想想,站起身说:“我可以去抓只鸡回来,只不能现在吃。”他们不是野人可以啖生肉饮鲜血,想把肉吃进肚那就得烧熟。但是,先不说熟肉味会不会引来土匪,单这在密林里、又在夏季,霍清端就不敢用火。万一失火,他们也得变烤肉。   青棠本来也没想吃肉啊。不过霍清端主动说他去抓鸡,青棠十分赞成。两人分工合作,霍清端轰青棠抓,没一会儿便抓到一只鸡两只兔。青棠打草绳绑这一鸡俩兔。   霍清端不解,直接说:“现在吃不了肉,你带着它们走,多累赘。”   “这你就不知道了。”青棠接口:“青天白日在这沟岭密林里走没什么,我也不会领你到沟岭深处去,但是我们不去不代表别人不会去。土匪们杀不到你、又逃不出的话,难保不会以身涉险引沟岭深处的豺狼出来。再有那蛇虫鼠蚁,被它们咬上也是麻烦。还有你说土匪的命是保不住的,我想他们是出不了这沟岭密林了吧。换句话说只要出了这密林,你我就再不用担心土匪突然从哪个角落蹦出来。所以最好现在、最迟今晚我们就得离了这密林到农户密集的村庄去借宿。可你我上门借宿到底是招人侧眼,少不得得多给人家银钱,再附送点野物让他们对外闭口不提咱俩儿。”   霍清端点头,青棠说的有理。只是她口里说出了密林就安全,怕是心里还是不信他、不信他的人能把土匪围死在密林。否则不会放着自家不回反去借宿。   行走在避人的沟岭密林,青棠和霍清端保持两丈远的距离。出了密林来到农户聚居的村庄,虽说青棠特意绕远路选了个离白塘村有三里地的村庄来借宿,但她还是和霍清端拉出四丈远距离。万一有热衷串村的熟人呢,万一这黑堡村有白塘村嫁过来的姑娘呢,万一这黑堡村的姑爷有白塘村的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驶的万年船。   也许是青棠点背儿,也许是青棠这万一念叨的多了反变成一万。再一次,猛然听到身后有熟悉声音这样叫‘嘿,那村姑’。青棠只当没听见,继续走。那声音蓦然拔高‘嘿,青棠’。青棠这才止步。   后边的白枝、桃红立时跑上来。白枝上下打量青棠一眼,再细看眼那花草汁液涂的似红不红似青不青的花猫脸,爽朗来句:“要不是你这身掐腰碎花红裳、靛青布裤,我还真不太敢认你。说吧,你把脸弄成这样来这村干什么?是不是这村里小子到你家提亲,你过来偷看的?”   提亲,难道说桃红的秀才是这个村的?青棠眼角余光瞟红脸桃红的时候,对着白枝平静说:“你不说给我姐提亲的秀才家不好吗。我想看看去,他家实在不行的话,我赶紧劝了我爹娘回了那提亲。”   “这样啊。”白枝拉长声调,眼里兴奋略淡。   青棠接着颇是郁闷说:“可出了门我才想起来忘了问去那秀才家路怎么走。问着路走吧,过个岔路时又拐错方向,现在我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走回到我拐错的岔路,更别说去看那秀才家了。”如果以白塘村做中心点,黑堡村在南,给姐姐提亲的秀才家却是在西的。既然说谎,自当把这谎编圆的。   这次白枝没说话,桃红柔声接口:“你这路是迷得太远了,不过说来也是你幸运,误打误撞走来这也能看到那秀才。走,我们陪你看去。”   什么,特意多走三里路,碰上一块绣花的姑娘也就罢了,这还要去看秀才去?青棠脸上的平静不再,急急说:“我不看人,我就是想看看他家怎么样?我不用你们陪,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桃红脸飞红。白枝伸臂揽住青棠,戏谑说:“什么陪不陪的,反正她要看她的秀才,你顺便瞅瞅你的未来姐夫,两便的事。”桃红含糊接口:“是啊是啊,青怡姐的来找他说文章,你顺便看看……”   青棠了然,那俩秀才赶巧在今日约定讨教学问了。瞟眼退到六丈远外的霍清端,她冷了脸严肃说:“那秀才只是去我家提亲,我爹娘看着他明理孝顺而已。可没到定亲那步!他说不上是我姐的什么人,我也不可能去看他!”   青棠如此,桃红讪讪。白枝撇嘴,一拉桃红手臂,不冷不热来一句:“人家愿意绕着圈的去看那破房烂瓦,桃红你就让人家去呗,我陪着你去看秀才。”   如此,算是好的吧。青棠看着桃红、白枝走远直至不见,这才转脸看六丈远处的霍清端。这一会儿功夫他身边怎么突然多了个娇艳女子,熟人?再看一眼那女子裹身轻纱,视线与霍清端对上,青棠心里暗说‘骗子’,面上怒冲冲,喊一句:“哥,你又和姑娘搭话,让嫂子知道她又该骂你风流无德!”   霍清端的俊脸僵了。待恢复一贯的清冷表情后,看也不看那轻纱女子,快步走到青棠身边压低声音斥道:“你叫哥也就是了,做什么信口胡诌?风流无德也是姑娘家能随便说出口的?”   青棠瞟眼身后落寞女子,快步向前的同时不冷不热说:“乡野里女子多爽利,爱慕男子会直接表现出亲近之举。你要按城里那套做派来,她十成十会误解。我一句风流无德直接断了那女子对你的念想,多干脆。”   “你是干脆了。可你想过你想嫁的三元及第没有?你若一直这般干脆下去,别说三元及第,怕是村里的秀才都不会娶你。”霍清端亦直言。   青棠顿住脚步,眼睛蒙上阴霾,霍清端的话击着她的痛处。不仅是秀才,连普通小子都不愿娶她。可这样干脆利落解决事有错吗?她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却肚里没词儿,只能死死盯着霍清端黑眸表达自己的不满。   青棠如此,霍清端头痛。他不想理她,遂径直迈步向前。他以为青棠会跟上,却听不到她脚步声。看看手里提的野鸡兔子,霍清端郁闷不已。为那点小事不值得上纲上线,但青棠要一直那样干脆地话,他给她找来郎君怕他们也过不长久。她于他有恩,能帮的还是得帮一把。   放下手中野鸡兔子,霍清端回转身,说:“你不愿走,那就提了这野物回家吧。”被土匪追的时候青棠还以郎君为重;现在太太平平进入村庄,他就不信青棠肯摒弃了那恨嫁之心。   青棠更气。他答应给她找的好郎君呢,一只鸡两只兔就想打发了自己?亏她还把他往大家子里想了想!他就是骗子,大骗子!她怎能让个骗子把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磨牙磨牙再磨牙,青棠淡着脸走上来,一手提野鸡一手提俩兔,闷声不吭继续向前走。   青棠能低头。霍清端轻吁口气。这正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好时候。与她并肩同行,霍清端轻声说:“女子当娴静温良。你野性难驯,学不来那里子可以理解。可看你这聪明相儿,装装那温良皮子还是不难的吧。还有你的郎君是我给你挑,他要敢嫌你,我给你出头。”他现在是皇子,将来做不得皇帝那也是能封地称亲王的。那般权势压三元及第有些难度,但压个进士、庶吉士什么的,却是绰绰有余。   他这是还拿好郎君吊着自己吗?青棠笑了,似娇嗔又似嘲讽说一句:“骗子,这般夸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龙子凤孙呢?”   霍清端展眉,他确实是龙子凤孙,奈何青棠眼拙。    ☆、施阴手   远处落寞女子更加落寞。看着少女娇妍如花,看着男子玉立如松。这哪里是兄妹,明明就像私奔的小两口因自己闹了口角。曾经的她以为他高高在上,她以为他的眼里就装不下女子身影。现在来看,只是人不对而已。   再不远处街角,一个秀才呆立风中。好友还羡慕他提亲的徐家家风清正,大姑娘温柔娴静,小姑娘活泼伶俐,少爷温和沉静,大老爷、大夫人慈祥仁厚。可是,徐家小姑娘公然站大街上和男子说笑,脚底下还扑腾着一鸡俩兔。这场面,要搁小俩口身上,倒是温馨有爱。但搁待嫁姑娘身上,真真叫人不忍直视。他受不了,他得回去问问好友徐家小姑娘长什么样,是不是真迷路迷到这儿了?真要是眼前那姑娘,他接受不了徐家这么清正的门风啊!   霍清端、青棠借宿到一杨姓地主家的柴房。青棠将柴草铺开弄平。霍清端立于当中,环看过占了半屋子的柴草,微微叹息。选了半天,二十个铜板、一鸡俩兔就借到这样一间房!他再不通庶物、再不知民间疾苦,出京也近半月,二十个铜板一间房的客栈也是住过的。但说什么呢?人家仆妇说东主房老爷子老太太住着呢,西主房老爷太太住着呢,两厢房少爷小姐住着。至于本是待客用的东配房,你没听见外头人说明个儿主家要纳妾吗?那是给妾留下的。   人蠢色心重,杨家老爷正配这词!眼看着家里人员多,眼看着房屋不够住,家穷无力盖房可以理解。但凡稍有余裕,正常来讲换谁首要考虑的也是盖房拓屋,而不是养妾占客房。若有远客来,杨家是让客睡柴房,还是说让客吃过就走人?祖宗脸面要不要!   唉,如果不是要低调,如果可以欺负主家,如果砸金子有用,霍清端是真想拿出茄袋里金瓜子让那色*欲熏心的杨家老爷腾间主屋出来。   青棠不是男子,她没霍清端那么多感慨,铺好柴草后她半坐其上闭眼假寐。她觉得累,腰也酸酸涨涨的。怕是小日子快到了,她得回家。至于霍清端这个骗子,她要好好想想走以前给他留点什么。   到得天微黑,霍清端端了一碟菜、两碗粥进来。看看睡着的青棠,他自吃过一半后便把碟碗放到窗台,就势盘腿坐在窗台这侧的柴草上。一天了,土匪便是没被剿尽,也该被团团包围了吧。明天天亮,他就可以动身往南。至于青棠的郎君,明年开春他派人去榜下捉人,总能给她弄来的。   正想着,门外传来急促敲门声。霍清端看眼青棠,起身开门。甫一看到敲门女子容颜,他随手又将门关上,回身坐回原处垂眼面壁。   院里有女人尖刻声音问‘天都要黑了,你不回房睡站那儿干吗’,然后是一细细女子声音‘家里不是来了客人,柴房没床,我给他们送个棉被’。接着是尖刻声音‘你瞎担心什么,先管好你自己!这大夏天的,盖棉被能睡得下?’,随后一声唯诺、杂乱脚步声后,院里只余蝉鸣犬吠之声。   又过了一会儿,霍清端慢慢转身过来,抬眼正看到青棠坐在他对面的柴草堆上吃饭夹菜,背上冷汗立时涔涔而下。她不是睡着了吗,她拿饭端菜一溜动作下来竟是没让自己发觉?   “你再这样放肆看我,小心我揍你。”吃饭挡不住说话,青棠威胁道。霍清端初抬眼时那见鬼似的恐惧,真是让她兴奋。   霍清端继续盯着青棠看,他对青棠有所保留。路遇崔姓女子之后,青棠对他明显是防备多过信任。没有忠诚信任做钮带单靠交易的同行,万一有突发情况,万一敌对之人给青棠设了不得不低头的局,很难说会武的青棠会作何反应。如果可以,能交手探探青棠的武功底子,那是最好。   还盯着自己看,这是要杠上了!青棠吃过饭,将碗碟放回窗台,缓缓起身。   做完活儿,正在灶房铺铺盖的胡妈听着隔壁柴房‘砰砰砰’的闷响,直叹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这私奔的小男女以为单单称兄道妹便能糊弄过人吗?天刚黑就折腾,借宿在别人家还敢弄出这么大响动来,这也太不知节制了!东配房的女子潸然泪下,去年金蟹宴时尚能远远对坐的冷清人,现在已是心系他人。   柴房里,起初青棠、霍清端的拳脚较量,青棠是占优势的。她好武是一方面,常年在外行走与人对阵,练出的反应灵敏快捷也是一方面。但有一缺点,不耐久战。霍清端实战虽弱,那也是名家从小教出来的,第一招、第二招生疏,但越打越恣意顺手。兼之男子在身高、力气上占的天然优势,到得后来青棠腰酸渐重更显劣势。力气不够招数来凑,青棠一改较量之风,伸拳出腿招招阴狠,且越来越熟练越来越狠,这招断子绝孙那招直锁咽喉,打得霍清端狼狈不已。   只狼狈些也不算什么,男人嘛,跟个女子对回阴狠招数,不用别人说他也觉的跌份儿。霍清端摸清青棠的底儿后,懒得与她再动手,大度首先收手。   这次对打,霍清端是想摸底。但青棠不是,既是明知打不过,对个骗子,施阴手又如何。于是青棠趁霍清端收手转身之际,聚力猛扑过去将霍清端压倒骑到他后腰上,举手成刀就要砍他后颈。   堂堂皇子被个女人骑在胯*下?!霍清端火了,当真以为他不敢打她!   然后,这较量就演变成比力气的肉搏战。结果霍清端自是赢了,只赢得心猿意马,看青棠的眼神掺上了难言的沉郁。青棠输了,输的低眉顺眼顺带莫名其妙。霍清端压在她身上时,她除了感觉到他身体的火烫,还感觉到他腹下的坚硬东西。那般明显、那般大的东西,起始时候她怎么会踢不到,是出腿角度的问题,还是力度不够对那东西造不成威胁?有心想开口问霍清端讨教,但爹爹曾说过,这阴狠招数她可以照葫芦画瓢地学、可以用,就是不能问。青棠叹叹气,不能问就不问,武学的事,有时就得慢慢领悟,急不来的。   夏日的夜,热的让人莫名烦躁,霍清端难以入眠。青棠一时半会也睡不着,有意无意开口:“敲门想给你送棉被的人,是大街上你遇见的姑娘吧?”顿一下补一句:“你们早就是认识的,对不对?”   霍清端微皱眉,他不认识那姑娘。但街上她一说父辈祖父名字、籍贯、曾经官职,他倒是很熟悉。顺便记起尚在宫中住时,底下人私下数说他开府时的正妃、侧妃人选里有桐城崔司徒家女儿。至于是不是她,霍清端不知。后来未待他开府,户部彻查贪腐,崔司徒家牵连进去,然后崔家败落。只是就他所知,崔家虽再无入仕者,但家中男儿众多田地亦丰。他们怎会护不住姐妹,让姐妹沦落到给乡间地主为妾!   霍清端不答,青棠继续问:“她找你,是想让你带她走吧?”   “如果她还是处子之身,待我的事了了,我买了她送你做丫头。”霍清端突然说。   这次改青棠皱眉,直接拒绝。这不是处不处子的事,一个姑娘那般深沉的注视男子,怕那心再装不下除男子以外的任何人、事,自己要她一个麻木的躯壳做什么。想想,她又开口:“你要买她,那你自己带身边呗。”反正霍清端是个骗子,身边真有了姑娘管着,没准就我心向善浪子回头了呢。   霍清端没接话,缓缓闭眼。   青棠叫声‘哎’,没人应;叫‘霍清端’,还是没回应,知道霍清端是不想理她了,遂乖觉闭口。睁眼看着黑漆漆的屋子,她却了无睡意,手里捻摸出一根根尚有韧性的草秸,脑里开始想茶寮的爹爹,也不知他回家了没有。以前行走在外,也出现过几次她与爹爹镖师们被匪人冲散的情况。虽总能安全会合,可每回爹爹都要说‘以后到哪儿都要抓紧爹爹的手,再不能走散吓唬爹爹了’。原以为这次回家就是等着嫁人、不会出现走散情况,没想到还是不得不走散。回去了,爹爹怕是又要唠叨她了,娘的惩罚怕是也少不了。   越想越郁闷,青棠更睡不着,不知不觉睁眼到那三更梆子敲响。她侧耳听听,霍清端呼吸平缓,叫声他名字,不应,应是睡沉了。她一咕噜起来,将挑出来的有韧劲草秸麻利地扭做两根长长草绳。随后轻轻走到霍清端身边蹲下,很是轻柔的用草绳将他手脚都绑上。最后溜墙角进灶房绕着睡灶间的人寻摸出了一根未燃尽的炭杆回来。摸到墙边,想想,她在上盲写出一溜字:霍清端,欺男霸女、作奸犯科,勾连盗匪,恶贯满盈!完了扔掉炭杆,拍拍手,青棠得意的笑了。    ☆、辨奸夫(上)   霍清端是被热醒的,也是被男人粗喘、女子呜咽吵醒的。睁眼欲起身发觉手脚被绑的那刻,说是肝胆欲裂一点不为过。下一刻想到同睡柴房的青棠,叫人听不到应声。翻滚过去,柴草上哪里有人!他的心都揪到了一起,他,害了她?!女子痛苦呜咽声声入耳,霍清端眼里的愤怒越来越多,费力挣开手上脚上草绳,推开柴房门直奔传出女子呜咽声的东配房。一脚踹开门冲进去,看清炕床上骑抱的男女是谁后,霍清端才幡然醒悟:他被青棠耍了,他居然还想救她,他居然做事不过脑子仅凭直觉,他要被自己的愚蠢气疯!   闪身出门走在大街上,丝丝凉风吹到脸上,霍清端的怒意慢慢消散。到得遇见崔氏的地方时,端木来了。霍清端面上归于平静,淡淡说一句:“做完了。”   端木低头,恭敬说:“没有。土匪还有十余人,手里抓着徐家大老爷。张总督让我来问,管不管。”   管不管?霍清端黑眸慢慢眯起,轻轻问一句:“茶寮处的老少是土匪?”   端木静静说:“孟贺岭说是。”   现在说是,早干嘛去了!霍清端嘴角噙出冷厉:“告诉孟贺岭,徐大老爷能活着,他还是千户;若死了,他自己看着办。”   端木点头,如来时一样闪身而去。霍清端继续向前,他记得来时村北有条小河,河水应是能荡涤掉热躁还他清爽。   青棠在岸边就着河水擦洗身体,察觉到有人来,立刻合衣藏到就近的一株大柳树后。看着来人渐近,看着来人脱衣下水,看着来人游至河中心。心里犹疑片刻,终觉霍清端这样身手不错的骗子,自己一个人可不是他对手,慎重起见,她还是先回家要紧。等等,霍清端越游越远似乎不游到对岸不罢休。瞄眼他脱在河岸上的衣裳,青棠坏心又起,拿了他衣裳让他上不得岸见不得人,他也不能拿她怎样。   青棠手刚摸到衣裳,忽听河里传来一急斥,‘徐青棠,把你的手拿开’。好啊,拿开就拿开。青棠收回手,然后痛快地伸出脚。骗子骗子大骗子,我踩我踩我踩踩踩。霍清端越是气急败坏越是不敢上岸,青棠就越踩得欢快,最后得意忘形竟转圈地踩。   当湿漉漉霍清端走上岸,青棠呆了,直愣愣将霍清端从头看到脚。他竟然敢出水,他怎么敢出水?!当脑子终于不再纠结霍清端敢不敢出水,青棠才发现自己衣裳被扒开了,慌忙伸手掩上,心却是虚的。男子所独有的物件,青棠不知道,身边亲人更是想尽办法阻止她去知道。但女子所独有,不能被男人看的地方,青棠是知道的。可也就因为知道,自己逾矩在先的情况下,不去指责、不去说破反可以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   霍清端弯腰拾起地上衣裳,淡淡说:“有人来了。”青棠于他而言不是一般女子,恩情放在那里,若不能以正妃之尊娶她回去,那就该远着她还她恩情。刚才是他孟浪了。   杨姓地主家厅门大敞,站在院里就能看见厅堂正中有两个高凳架着一木板,木板上躺着一人,一块白布将那人从头蒙到脚。人的四周围有三女一男,一喊‘儿’一喊‘夫’两个喊‘爹’。院里人较之厅里,就多多了。外围看热闹的,中层的半是兴奋半是愤慨。   里层的,这表情就复杂了:青棠脸红红的,犹自羞愤。大半夜的,一群人举着火把将她和霍清端围在中间,他们脑中想什么,青棠不用问也能猜出来;霍清端一脸漠然,他走的时候杨家老爷还活着,后来死了关他什么事;跪在地上的崔氏羞愤欲死,她说不要了不要了,那死鬼还一个劲折腾,死了,她也不想的;杨老爷子气愤填膺,走来走去,嘴里翻来覆去说他不求别的,只要把害死儿子的奸夫淫*妇找出来沉塘;里正端坐椅里,眯着细缝眼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沉吟不语。   事,就这么僵着。在外围人的耐性快要消失时,事情突有了转变。杨老爷子在把自己走晕倒的前一刻,一指霍清端说“我老头子要这奸夫为我儿偿命!”   所有视线齐刷刷看向霍清端,这其中尤以青棠最为讶异,声音抖得都变音了:“你……奸夫……,你你……”看看跪在地上的崔姓女子,青棠再看回霍清端。她还以为霍清端扯开她衣裳是情绪暴怒下无意动作,是报复自己踩他衣裳要以牙还牙踩自己衣裳。可是他都是别人的奸夫了,他会不知道女子的衣裳是不能随便脱的!还说什么给自己找好郎君,他扯自己衣裳前可还记得他的承诺!   “霍清端,你个骗子,你混蛋!”青棠对着霍清端愤懑低骂。   霍清端看眼青棠,一语双关回句:“没有的事。”   里正老眼昏花,耳朵却灵。身体转向霍清端,清咳一声才沉沉开口:“杨老弟说你是奸夫,你说没有,那咱们就听你说说,你凭什么说你不是奸夫?”   “今日之前,我一不知道黑堡杨家二不识此女。与舍妹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借宿在此,正陌生惶恐忧愁银钱生计,实无外出交际亦无放荡之举。老爷子不信可问这杨家少爷、灶房仆妇,自住进柴房,我只去灶房端了一次饭菜,正碰上杨家少爷。其它时候我未独自出门。”霍清端平静说。   杨老爷子悠悠醒转,立时挣着身子抢一句:“你说你没出门,那我们从哪儿把你找回来的?河边!村北河边!”   霍清端耳观鼻鼻观心,自是挺立如松。   里正一偏头看看杨老爷子,很是好心说:“他说的是他没独个出门。村北河边时,不还有他妹妹吗?”   杨老爷子大怒,一个‘屁’字挟着大量口水喷上里正纹路纵横老脸,然后奋力指控霍清端:“外头哥哥妹妹叫的好听,暗地里呢?天刚黑就在我家柴房胡天黑地地闹腾。这还不够,大半夜的俩人又跑河里折腾!这还不叫放浪!”   外围有人嗤笑。有人对眼看完,笑而摇头。说半天人家放浪也只是放浪人家自己的‘妹妹’,关你杨家什么事。想定人家奸夫,倒是说说人家勾上你杨家妇人的事啊。   里正头转过来,这次看上霍清端、青棠,悠悠问句:“刚杨老弟说的事,你们有什么好说的。”   青棠更加羞愤,垂脸摇头。她说什么,和霍清端在柴房的闹腾实是比武较量,在河边只是巧遇,她是想离了哥哥偷偷回家。说出来有人信么?真想在地上挖个坑躲起来。   霍清端亦是摇头。   里正再看向杨老爷子,温和问询:“老弟,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   “这还要说什么,小崽子色心淫性,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勾搭这贱妇害我儿子!”杨老爷子一指地上崔氏,凌厉说。   “不是那样的!”崔氏凄厉接口:“是老爷,他说他要像柴房里的那样,他做不舒爽就不让我下床!”   柴房里是哪样啊,竟让杨家老爷心心念念连命都不要了也要效仿?!这下子众人视线有意无意落在青棠、霍清端身周三尺。有道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搁那事上也一样,杨家老爷四十多近五十的人了,还不服老,还想跟人家小伙子的龙精虎猛比,活该被拍死在沙滩上。   里正询问至此,基本上杨家老爷的死因是清楚了,众人皆知这崔氏是必死的。现在问题就在那小伙子了,不过一借宿的,杨家为什么把人家扯进来?借死贪财吗?   这时杨家太太从厅里出来,走到崔氏身前,厉声问:“你说你和那公子没私情,那大街上你和他特意私聊有没有?他借宿来此你敲他门送棉被,我倒想问你,是真觉得大夏日的没棉被睡不着,还是说你不见他你睡不着?”顿一下,抬头直视霍清端,她高声说:“我黑堡村有余房的多的是,可我家根本就没有正经客房供您借住。在这儿我想问这位公子一句,您为什么宁愿住我家柴房也不去别家借宿?二十个铜板、一只鸡两只兔的借宿钱,这位公子,你是个忧愁银钱生计的人,我真心希望你只是单纯的来我家借宿。”   跪在地上的崔氏没吭声。   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谁也不是傻子,就不说一鸡俩兔,你给人二十个铜板人家让你睡柴房,你乐意?早抬腿走人了!不走,再结合街上巧遇、崔氏的不吭声,众人看霍清端的眼神明显带了鄙夷。    ☆、辨奸夫(中)   霍清端冷了面色。杨大夫人嘴巴厉害啊,她不说他对崔氏的冷淡无视,只问崔氏对他有无私心引人联想。他辩,如何辩?在崔氏单方面的恋慕上,他说什么都是错。至于选这杨家借宿,霍清端也怕土匪有后手。若借宿在村里,土匪杀来得连累多少百姓。盖在村边又有余房的除却他杨家倒还真另有一家。可那家的房子新盖不久,院墙设两米高上还埋了密密麻麻细碎瓷片。住那家,土匪来了,他和青棠想跳墙逃走都是问题。可这说出来只怕更糟,被土匪追杀的男女能是什么好人,惯常作奸犯科不用怀疑;勾搭妇人杀个色鬼只能叫小菜一碟。至于什么二十个铜板一鸡俩兔,他很缺钱吗?青棠说要多给银钱,他也习惯了出手大方啊!   霍清端不方便自辩,青棠开口却是无碍。她看看里正,再看看那理直气壮的杨家太太,最后面向里正温和开口:“老爷子,我哥哥是什么人我清楚,可说出来,怕大家也是不信的。可不说,由着别个女人觊觎他泼他脏水,我做不到。在这,我也想问几个问题,不知老爷子允不允我问话?”   里正点头。   青棠转脸看上崔氏,沉声开口:“在街上,我哥明明是独个站远处等我和别个姑娘说话问路。可说完话我回头一看,你站在我哥身前三尺远处说话,对不对?”   崔氏点头。有人‘哇’一声,这‘妹妹’眼睛是真毒啊。不仅关注谁凑哥哥身边去了,连凑近的距离都要丈量出来!   青棠接着说:“我没看见我哥同你开口。当你面,我也说该骂他风流无德了,是不是?”   崔氏点头。众人哗然,这妹妹厉害啊,当她面哥哥都不敢跟女子说话,她还要当众骂哥哥风流无德。这哥哥要是敢越雷池一步,妹妹怕是要提刀砍人了!   至于那二十铜板一鸡俩兔的借宿钱,为了方便逃跑,青棠、霍清端别无选择,自然早早便把铜板、鸡兔拿了出来。杨家老太太人老了,见不得进了家门的钱再流出去,就早早收了铜板。然后杨家老爷也同意了,让仆妇领人去看房。霍清端、青棠本就心怀鬼胎,东配房、柴房都是房,说什么啊,住吧!不过说给众人听嘛,当然要在实事求是的前提下修饰修饰美化自身的。   青棠抬头看上杨家太太,平静说:“哥哥和我登您家门谈借宿时,原是说十个铜板借您家东配房住的。杨老爷说不行,我哥哥才给到二十个铜板。那之后您家仆妇才说东配房是留给明日要纳的妾住的。都说到这份上,鸡兔拎进了您家灶房,铜板也交到了杨老太太手上,我哥哥温厚说宿在柴房也可以。”   原来是这样啊。众人看向杨家太太的眼神多了轻视。他们就说这世上没有傻子,原来是杨家扣着人家钱逼人家住柴房啊。   情势反转,青棠再接再厉,看着地上崔氏,说:“至于这女子,到得晚间听到敲门声,我才知道原来街上与我哥搭讪的女子是您家的人。等我听到您训斥她要她管好自己时,我就知道她不是安分人,深感住您家不妥,便与哥哥商议换一家借宿。可哥哥说天都黑了,要我坚持一夜明日再换。我不肯,坚持要换,到后半夜才说通我哥。担心影响大家休息,我们决定先走,明早您家办纳妾宴时再过来添份子钱以表歉意。””   也是啊,有这样一个容不得别个女子靠近哥哥的‘妹妹’在,那奸夫淫*妇怎么可能做的成吗?这杨家就是瞎折腾,自己人死了疑神疑鬼看谁都是坏人,没劲。围观众人不再关注杨家,转而关心起这‘妹妹’是怎么劝说哥哥换家借宿,是像杨家老爷想的那样‘让我舒爽了你才能下床’似的劝说,还是母老虎般拳打脚踢似的劝说?真好奇啊,恨不得扒了那哥哥的衣裳好好查验查验!   事情发展到现在,情况似乎是很明朗了。里正转脸看上杨家太太,问:“大侄媳妇,你还有什么说的?”肚里加句如果没有,赶紧放了人家私奔的小男女。这越听,他杨家的脸丢得越多,折腾什么啊。   杨家太太站得更直。发现家里老爷死在女人肚皮上,她首先想到的这是丑事,不能外扬,立即让仆妇去柴房看门不让那借宿的小男女出来。谁知道柴房里早没人了,她觉得蹊跷,待看到墙上的字、柴草上的草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贱人勾连贼男女害死了自家老爷!   小姑娘以为三两句话就能撇清,除非墙上的字能自己飞了!杨家太太轻蔑看向青棠,慢慢说:“小姑娘说清楚哥哥为人。哥哥什么样品性,小姑娘自是了解得十分透彻对吧。只是人说话惯会看情势,有时候明明是草包,她偏偏说成是聪明人;明明是恶人,她偏偏说成是佛陀。”顿一下,慢条斯理继续说:“小姑娘,我家柴房墙上有句话,我个妇道人家不识字,特特找了秀才念给我听,我记得像是‘霍清端,欺男霸女、作奸犯科,勾连盗匪,恶贯满盈!’。小姑娘,我念得对不对?你的哥哥,我隐约记得叫霍清端,是不是?”   这是怎么回事,惊天大反转吗!难道真是哥哥与崔氏有奸被妹妹、杨家老爷撞见,杨大老爷当场气死,妹妹不忿写下那句话。然后妹妹跑了,哥哥跟着追出去。绿帽、捉奸、大义没亲,围观众人面上呆滞,眼珠转得飞快。里正坐直了身体,就连厅里杨老太太的哭嚎都弱了三分。杨家老爷生前也没有多出众,没想到死了死了,能整出这么香艳刺激、高*潮迭起的追查奸夫案!   霍清端脸色更冷,转眼看上青棠,启唇一笑,清冷赞道:“你真聪明。”他不过是没来得及还她恩情,找郎君也需要时日不是。他还有别的亏欠她的地方吗?偷偷整那么一行字出来,她是恨不得整他死啊?   青棠不自觉后退三步,虚伪回笑:“彼此彼此。”她写下那一行字时是想让乡亲们送霍清端进监牢的。一个骗子,就该去接受再教育,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可惜,半路出意外,杨家老爷死了。那行字用在‘奸夫案’上,当然这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但是,不能在她是‘奸夫’妹妹的时候用啊!有那行字在,霍清端是翻不了身了。作为他的‘妹妹’,她的处境能好到哪里去。   视线对上杨家太太,青棠瞬时娇弱,惶惑说:“太太您不识字,我也是不认字的呀!那柴房墙上真写有那些字吗?哥哥和我刚来此地,这是得罪了谁啊,这般陷害我哥!太太,我求求您,一定得找出陷害我哥的人,给我哥洗脱冤屈啊?”   强势杨家太太对比瞬时娇弱青棠,哪个更能博人同情?当然是年轻美丽娇弱的青棠。一样的女性,一样的不识字,一个是在本地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妇人,一个是初来此地的少女,要论起找人栽赃陷害,谁做得更安全更顺手?当然是本地妇人。所以,青棠的娇弱一说,众人的心里天平又倾向她。   杨家太太气得胸口不住起伏,不是她写的,难道还是自己写上去的?还要自己找出栽赃陷害的给他们洗脱冤屈,她就没见过这样睁眼说瞎话还要装可怜的姑娘!真想扑上去抓花了她那俏脸,撕了那巧舌如簧的嘴!“我不信,你给我写,咱们对笔迹!”杨家太太几乎是吼出来的。她还不信治不了她!   “我连字都不认得,又哪里会写?”依旧柔弱的青棠很可怜的嘟囔。   对笔迹的前提是,你手里早攥有让人家不能否认的一次半句。让人家现写?傻啊,给你弄几个狗爬字出来,你是拿去对还是不对?杨老爷子可怜自己儿媳,以前挺聪明的人啊,被气糊涂了?   崔氏微抬头,眼角余光瞟青棠一眼。怪不得他会把她看在眼里,真真是机灵多变的紧。   杨家太太是被气糊涂了,可没一会儿就缓了过来。面对干了坏事还往别人头上扣屎盆子的,她想讲理可没人跟她讲理,那还说什么理,直接动真格的!杨家太太舒缓出声:“你不说不识字吗?那你给我发誓,你若是识字,霍清端断子绝孙天地不容!”   杨家太太话音一落,众人哗然。那两人虽称兄道妹,但谁都知道他们实是私奔的小情人,这咒男的断子绝孙岂不变相咒自己吗?再有你当发誓好玩啊,听说天上神仙也是欺软怕硬,你咒个恶贯满盈他不搭理你。断子绝孙,他妥妥欺负得你真断了子绝了孙。为了子孙着想,这誓是万不能发的。    ☆、辨奸夫(下)   咒人断子绝孙,有家有室有子有孙的人能深刻体会这誓言是多么恶毒。但对一个懂事后绝大部分时间活在寻师问道中的少女来说,那不存在她生活里的名词似的事物,很重要吗?她的人生里需要存在子孙吗?她有父母姐弟的陪伴不就是了?当然这不是说青棠对生活毫无冀望。她对嫁个好郎君异常执着,她也有些喜欢霍清端,她有些希望他能娶她。只是好郎君不知道在哪个婆婆家养着呢,霍清端又没回应她一丝出格情感。正处于思春时期的少女,让她跨过夫君这道坎直接考虑儿孙?嘿嘿嘿,徐家大老爷、大夫人能力有限,没办法把女儿教的那般高瞻远瞩。   所以,当霍清端对上青棠清澈无波的葡萄眼,他的头皮一阵阵发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她都不知道子孙怎么出来的,还能指着她多在乎别人的子孙?她还笑,她还能笑得出来!此刻霍清端深刻地认识到选择跟青棠同行,这是他此生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在听到青棠接下来说的话,霍清端恨不得杀了她。‘你应该有兄弟吧,你断子绝孙了没事,他们能生不就好了,一样是你们霍家的血脉不是’。他就知道她不懂,他该教教她的。霍清端走近青棠,伸手抚上她的脸,头慢慢俯下。   周边人个个踮脚伸颈。明知道众目睽睽之下,再亲热也到不了脱衣的热烈,却也争相看那俊男美女的亲昵。看那指节分明莹润修长的手抚脸了没有,轻柔舒缓,就像那暖暖春风拂嫩芽;看那深情凝视没有,真真是蜜意柔情丝缠线绕;看那垂首引颈相贴没有,温情卷卷,浓烈相宜只如饮那醉人醇酒。美,真是美!众人心中嗟叹。怪不得杨家老爷没钱盖新房也要纳妾。与美人做那事,玩得是感觉、是意境、是诗意,不是抽抽*插插泄了了事!   青棠觉得晕,身子发软。看着离她三步远的霍清端,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不太正常。她记得在河岸边看霍清端的身体时,她脑子里还有东西。但再能思考的时候,她的衣裳已被扒开。这次同样,霍清端手摸上她的脸时,她有愤怒、有反抗的。但再有感觉时,他已离开,她不记得他对她做了什么。这是病,等回了家,一定去城里找祖父给自己瞧瞧脑袋。   青棠迷瞪瞪地盯着霍清端瞧,这让杨家太太很是不满,她重提醒道:“小姑娘,你该发誓了。”   发誓,这个青棠记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隐约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得从霍清端眼里寻出答案。杨家太太不耐,尖酸讽刺她不敢发誓。青棠烦了,倏然转脸看向杨家太太:“要我发誓不是不行,只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万一柴房里没有你说的那些字,我发了誓算怎么回事?”   “那要怎样你才能发这个誓?”杨家太太满面阴狠。   “你让人去看,你让他们给我念出来,我就站这儿听!”青棠鹅蛋脸上满是阴郁。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直视霍清端失声惊叫:“你轻薄我,你当着人欺负我!”她虽不记得霍清端摸她脸后又做了什么,但当众被摸脸,于名声可是大忌,他得给她个说法。只是要什么说法呢,让他娶她,还是把好郎君的标准再往高了提一提?青棠思索。下一刻她又颓然,她的脑子果然病得不轻,居然去想嫁一个骗子好,还是嫁给骗子找来的郎君好?   没人能理解少女恨嫁时的脑回路,杨家太太更是气个仰倒。他轻薄你了,我们都看到了,他摸你脸,和你脸贴脸脖子贴脖子!只是大惊小怪说这个有意思吗?院里的,包括在厅里的自家人,除了自己未娶妻、未嫁人的秀才儿子、女儿,谁不知道、没做过那事!咱们能别转话题行吗,说正事,说正事,说正事!杨家太太两边太阳穴蹦蹦跳个不停,连缓三大口气,才平静下来。算了算了,那两人就会插科打诨想拖时间,让人忘了看字这事。她带人去看柴房有字没字不就是了。   看见杨家太太要往柴房走,青棠又猛然出声:“你不能去!万一你在里头动心眼呢,我信不过你。”转脸看向里正,青棠放柔声音说:“老爷子,我相信您。您带人进去说有字的话,我就认,我就发誓。”   里正看过杨家太太,这才点头应好,起身往柴房走。他走,大多数人也跟着去瞅柴房里的墙上是不是真的有字。不过两息,院里少了大半人。除却笃定墙上有字的青棠、霍清端、杨家太太、杨老爷子,这剩下的大半人都是面朝柴房等待柴房的有或没有。   而变故,也发生在一息之间。杨老爷子、杨家太太分别被霍清端、青棠制住咽喉。下一刻跪地上的崔氏猛然爬起,看看青棠,踉跄着跑到霍清端身后。杨老爷子虽咽喉受制却能勉强说话,厉声叫骂:“我就知道……奸……夫淫*妇,问什么问,就该绑了……沉塘的!”   现在杨家能做主的都被人制住,那字,自然是没了看得必要。里正迈步出来,沉声问:“你们想怎么样?”   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想走呗!青棠迅速接口:“我要一辆马车。”   里正看霍清端,问:“她要马车,你要什么?”   “听她的,一辆马车。”霍清端回答的亦简洁。   青棠瞟霍清端一眼,这个时候逃命要紧,她与他对外一致的好。只是霍清端默许崔氏在他身边,那就是带一累赘。真到要紧时候,丢下她不忍;不丢,就有可能丢了自己的命。本就不是自己的负担,何苦往自己肩上扛。撇眼,反正到了外头,她是再不跟霍清端一起走了。   马车奔出黑堡村,又跑出两里地,驾车的青棠觉出车轮的发飘。转头正要对坐车厢里的霍清端说,不想他已探身出来问‘你会修吗?’。青棠苦笑,她是个女孩儿,娘只要求她会绣花颠勺,爹只冀望她问鼎仙道。要不是因在外行走常遇宵小匪徒,她需要会些防身技艺,她又能同一般女孩儿有何不同。谁会去要求一个姑娘家做那男子才做的修车耕地!   “你会的,对不对?”霍清端一手抓过青棠手里缰绳,盯住她眼睛问。   青棠不悦,握握空空手掌,他这是在防着她吗?瞟眼掀帘外看的崔氏,她强压脾气慢慢说:“我看我爹爹他们修过,没亲自动过手。你若执意,我只能说我可以试试。至于能不能修好,得用多长时间,我说不准。”   “上车前,你就知道这车有问题吧?”霍清端继续问。   现在说这个有意思吗?青棠不屑看眼霍清端,纵身一跃跳下车就劲顺地势翻滚两下爬起来,头也不回就跑。霍清端个混蛋就会欺负她,当她是马王爷有三头六臂?她手里拖着杨家太太,看过马没有问题就够意思了好吧?他怎么就不去要求他那‘崔氏’去看车有没有问题、去修车?   说到这个,青棠真是有些想左了。以己度人不是不可以,但以一个平民阶层去度处于权势顶端人物的心思,能度对的几率,寥寥无几。霍清端金尊玉贵长大,自来只有去坐车,谁会让他修车,找死吗?而崔氏,崔家败落前的女儿都能进入皇子的待选妃子之列,其家世能差到哪去。家世不差,崔氏自也是娇养着闻香喝露的长大,指望她看出车轮有无问题、修车,霍清端的脑子又没被驴踢,那是想也不用想的。   可是,就是那个能指得上的,为了甩掉他,竟是连她早就算计好的马也不要了扭身就跑。霍清端阴郁地看着青棠逃跑方向,一抖缰绳让马停住奔跑,对身后崔氏清冷命令:“赶紧下车,寻个能掩住你身形的树爬上去!”   崔氏看到青棠跑了,心里本是高兴的。一听霍清端让她下车,这心立刻又揪到一块。记忆里他虽冷清,但宫里宫外都说他性情敦厚良善,他也把自己从杨家那地狱里带出来了,怎么会让她现在下车?她一下车,还不是会被追上来的人绑了沉塘?自己应该试着求一求,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崔氏正欲开口,霍清端已转身过来,一把锋利匕首顶上她的咽喉:“本王说了让你下车,找棵树爬上去,听不懂么?!”   崔氏眼里泪珠大颗大颗滚落。眼前的这个男人,竟是这么讨厌自己。   霍清端冷眼看着崔氏下车,看她抱树攀三下滑两步的笨拙样,不得不下车搂了她腰将她安放在树上,这才又驾车往青棠跑的方向赶。 ☆、不理解   青棠知道自己的两条腿快不过马车,更快不过四条腿的马,但她不认为霍清端还会追他。车轮坏了就不要车厢,霍清端骑马带着他的崔氏接着逃不就是了。费劲找她干吗?即便崔氏愿意让她共乘,也得考虑一下马兄的心情吧,一骑三人,妥妥的累死人家的节奏么!但是,当霍清端骑马经过向她伸手时,她可是一点都不犹豫地伸手搭上借劲上马坐到他身前。她的腰酸、肚子疼,再跑下去,怕是得落下一辈子的毛病。且一夜未睡,她的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了。   青棠上马,霍清端立刻开口:“往哪个方向走?”   往哪个方向走?青棠略有些迷蒙,想想说:“你送我回家,再去找孟贺岭。他如果没被土匪杀死,能给你解决黑堡村的事。”   “我是问往哪个方向走能回到我遇见你的地方?”霍清端重说一遍。黑堡村的事算事吗?要不是青棠作死,在柴房墙上写字给他泼脏水,那色鬼的死谁会往他身上想?再说了,等他回到属于他的位置,他借黑堡村的村民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在他面前提‘奸夫’。他脑子秀逗了才会去找孟贺岭解决黑堡村的事,生怕没人知道他和青棠在柴房的‘闹腾’?   “霍清端,你先送我回家吧。”青棠哀求。她原以为小日子过两天才来,可它今天来了。她没那体力陪他了,她都感觉到血流在腿上的潮热黏腻了。   霍清端看不到青棠的脸,却能感觉到她的身体软了不少,听出她声音里的可怜。但是亲眼目睹了青棠和杨家太太的对抗,那依情势在强硬和柔弱间转换的青棠,霍清端怎么也不肯相信她的可怜是真可怜。且天都大亮了,他送她回家。作为男人,作为一个有责任感且不可能娶青棠的男人,他把她置于何地?万一黑堡村的村民寻迹过去,青棠还有脸出门么?任性,也得看时候不是?霍清端清清嗓子,尽量放缓声音说:“你现在回家不是好事。先跟我去找孟贺岭,我把事情安排妥了,那时候你再回家就什么事都没了。”   血流个不停,青棠忍不住扭身体,直接顶霍清端道:“你安排,你是能给我安排出止血的药还是能安排张床出来?我现在很难受你知不知道?!”   “你出血受伤了?”霍清端跳下马,伸臂要把青棠接下马,看她是哪里受伤。   青棠气得要死,伸手打开他手臂,恶狠狠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霍清端冷肃了面孔,盯视青棠良久,才说:“你对我有恩,我表述过我不能娶你的意思,同时我也不愿亏欠你。但你坚持这时候回家,你这是要给我做妾吗?”   青棠呱嗒呱嗒葡萄大眼,嫁个骗子都算吃亏。结果呢,连妻都做不了,他要她做妾!再呱嗒两下眼睛,豆大泪珠立时滚下脸颊。她不过是来了小日子,需要温暖的床、热热的水,还有干净的月经带。他不理解她就算了,还拿妾来欺负她。   青棠哭得梨花带雨,霍清端颇烦躁,将声音再放缓三个音调:“你到底是怎么了?我是为你好,这时候你真的不能回家。”   “我小日子来了。你不让我回家,我去哪里现找姑娘家用的东西?”青棠红着脸说。   霍清端的白玉脸也蒙上一层红,想想,艰涩开口:“不能买吗?”   青棠颇是怨念,撇开眼,说:“宁城里倒是有卖。可从这儿到宁城,骑马也得一个半时辰。这一个半时辰,我怎么办?”   怎么办,人还能让点血难死?霍清端偏头看看前头小树林,走了进去。过一会儿再出来给青棠一件细棉布中衣,说:“你自己看着,怎么合适怎么裁吧。”   青棠惊讶张开的小嘴好一会儿才合上,然后将那中衣翻来覆去里里外外看个不停。   霍清端将中衣给青棠用在那方面,本是不得已为之,见青棠看个不停,羞惭的同时亦觉愤怒,一伸手扯回中衣:“你不想用就直说。”   青棠无辜看看空荡荡的双手,半晌红脸憋出一句:“我就是想看看上边有没有脚印。”   霍清端想笑笑不出,想怒又怒不起来。她难道不记得他是穿着中衣下水的?看不得她那懵懂的模样,他扬手将中衣扔出盖上她的脸。   青棠将中衣扯下,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轻声问出心底在意的:“你已有妻室?”   “殁了。”霍清端淡声。一正妃一侧妃皆是因生子不顺殁的,也许不用青棠咒他,他就是该孤独终老呢。   “如果可以,如果你愿意,你娶我吧。我身体好,不会那么容易死的。”青棠主动求嫁,心里紧张,只将‘殁’通译为死,没去细想。   霍清端转眼看上青棠,温和说:“妻子易死不易死,对夫君来说,是好事也不见得是好事。妻贤且美,那做夫君的自是想让妻活得长长久久;妻是母夜叉,那当夫君的巴不得她死了,好娶位貌美娇柔的妻回来。”   这些话,将青棠对婚嫁、对夫君的那些美好想象击得粉碎,再说不出‘你娶我吧’。   霍清端看着青棠低头用匕首裁布,心里叹息一声:如果父皇对他和嘉敏的事不是那么热衷,娶青棠回去,不过被兄弟姐妹笑话两年,也没什么。   崔氏闭着眼,抱着手臂瑟缩在树上,她不敢往下看。如果耳朵也可以关上的话,她也不想听到树下杂乱脚步声、暴躁说话声。她知道黑堡村追他们的人从树下经过沿着马车行进方向跑,她听到那一拨拨人碰面说找到马车车厢了,她听到他们说这要是追上了谁都不让跑了……声音一遍遍凌迟她的耳朵,她好怕他们不经意的一抬头发现树上的她,她好怕她被抓住后的鞭打凌*辱沉塘。她一遍遍想,如果自己主动溜下树让他们抓住,是不是就不用沉塘了。   只是,她舍不得。好不容易再遇上他,他也默认带着自己,他还搂着自己腰把自己放树上。若她下去,此生怕是无缘再见。而且,他把自己放树上,他应该是还会回来找自己吧。但他的那位妹妹很不喜欢自己,他迟迟不回来,是不是那妹妹缠着他不让他回来?是不是那妹妹说不要管自己的死活,是不是那妹妹……崔氏想啊想啊,终于发现那妹妹比黑堡村的人还可恨。   正想着,崔氏忽听到一声清冷‘下来’,立时喜上眉梢。他来了,他回来接她了!上树不会,下树却是不难的。等站在地上看着马上向自己伸手的他,等身在马上身后有他,崔氏觉得,此生无憾!   青棠和崔氏,在昨日之前两人没有血海深仇。昨日之后,亦没有生死之怨。只两个人都知道,此生,她们是不可能笑脸相迎做真正的手帕交,但面子情是要做的。青棠看到走在前的霍清端,点点头,对其身后的崔氏,浅笑着说一句‘回来啦’。至于回哪儿了,只要不是家,哪哪都一样,青棠不在意。   崔氏看看周边用一尺见方土坯砖堆砌成的一道道矮墙,伸手拽拽霍清端衣裳,含蓄小声问:“不回……”   青棠脸带笑眼含柔,他们要是现在转身走,想来自己的肚子是能填饱了。   霍清端微用劲甩脱崔氏的手,走到青棠身边坐下,问一句:“这么快就烤好了?”   青棠点头,大眼一瞥火堆旁边。霍清端跟着看去,长眉立时抽了一下,这烧得黑乎乎的东西,怎么吃得下嘴?   有语‘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出身平民的青棠,若是去吃那玉味珍馐,能把肚子吃的溜圆。但出身富贵的霍清端,吃平民的烧麦子,嘿,刚剥出熟透麦粒,不知蹭哪儿了,黄黄圆粒立时蒙上一层黑。好不容易不往上蹭黑了,麦粒还没吃进嘴,崔氏伸手过来说‘公子,吃我剥的吧’,一下子将他手里的麦粒碰掉大半。   有这么两个手笨的在旁边,青棠剥麦粒剥得十分快乐。没一会儿,巴掌大的细棉布上起了小山似一堆。拍拍手,青棠起身要去不远处河沟边洗手。   霍清端抬眼,说:“顺便给人家农夫地里埋上些铜板。”   这个是应该的。只是铜板呢,青棠伸手。   霍清端撇开眼,说:“脏,你先垫着。”   垫也是可以的,只是霍清端那眼撇的,嫌弃谁呢?他嫌手脏,不想摸黑他的茄袋。青棠也不愿摸黑自己的荷包啊!手再往前伸,搁到霍清端眼前,青棠说:“我没铜板,想垫也没得垫。”   这时崔氏插话进来,说:“我有,我这儿有铜板。”说完,已将荷包从腰间解下,递了过来。   青棠怔怔看崔氏一眼,垂眼。爹爹说好男人当是雄鹰,不能困囿于妇人用温情圈出的一亩三分地儿。霍清端是不是雄鹰,青棠不知。可冷眼看着,崔氏对霍清端,似乎是不惜贡献出她贫乏的所有来谋求关注。这就是飞蛾扑火,等烧得连点灰烬都留不下时,崔氏怕就能清醒了吧。    ☆、忍着些   霍清端黑脸,一伸手拽出袖里茄袋,扔向青棠:“现在有了吧?”   青棠揉揉被砸疼的手,怒视霍清端:“你以为你是谁,天王老子?想砸人就砸人?”她给他说了别粘别惹,他不听,现在知道生气了,活该!   崔氏讪讪收回荷包,着急看看霍清端,对青棠说:“妹妹,你忍着些,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青棠撇眼。有什么事?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某个人脑子有病,要证明自己的良善高义,又不想接受女人的情义,所以拿自己来撒气顺便也让自己死心。说什么,他们谁肯像自己似的,把心里想法都摊到台面上来说。   崔氏又看眼霍清端,走过来推了青棠,赔笑说:“不说去洗手吗。走,姐姐陪你一起去。”   来到河边,青棠望着水中的阴郁脸,突然醒悟,把霍清端送到孟贺岭那儿,他和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也许此生都不会再见。这样一个短暂相处两天的人,她跟他置什么气啊,犯的着吗。就着水拍拍脸,青棠对水中脸浅笑。   崔氏伸手到水里,慢慢拨着水纹,轻声说:“你和他,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吧?”   青棠没接话,对着水中的脸继续笑,不屑去回应崔氏人前人后的不同作态。   崔氏继续问:“要怎样,你才肯离开他?”   青棠对着水中脸蛋吹个口哨,这才轻快开口:“你怎么不问他什么时候肯放过我啊?”   “小浪蹄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靠什么……”崔氏话没说完,突觉眼前一花,再看自己已身处河中。整个人立时被恐惧淹没,闭着眼没命地喊:“救我,救我,快救我!”   “救什么啊救,这河水连你大腿都没不过,你怕什么啊?”青棠扬着明媚笑脸,很是‘善良’的说。   崔氏睁眼看看水,三步并两步跑上岸。恶狠狠瞪着青棠,尖利说:“小小年纪,你就这么恶毒!看我告诉公子,他还要不要你?”   青棠站起身,上上下下将崔氏打量三遍,才好整以暇说:“你以为你口中的公子多么良善?该杀人的时候,他可是眼睛都不带眨的!”顿一下,笑着补一句:“我敢将你推下去,就不怕你告。”说完,转身埋铜板去!   青棠挖坑、埋铜板,崔氏就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瞅着。青棠盖好最后一捧土,崔氏出语讽刺:“你倒是好算计,为了跟公子多说话,真是什么招都能厚着脸皮用出来。埋的不是你的钱,你倒充大方金瓜子也舍得往里放?”   青棠不耐烦搭理崔氏,起身迈步。   崔氏跟上来,接着絮叨:“你也是眼皮子浅只看现在!先垫了铜板,事后公子还能亏待你不成?”   青棠站定,转脸看上崔氏,清冷说:“霍清端在你眼里是公子,是宝。可与我而言,他就是个骗子。而说到垫钱,我家银钱都是爹娘辛辛苦苦挣来的,我有什么资格充大方?尤其是花在一个不事生产专门招惹土匪还四处招蜂引蝶的男人身上?我恨不得把他茄袋里的金瓜子、银瓜子全埋地里!”   崔氏吃惊,青棠竟是全不知他的身份?再细细研看青棠表情,看着是真的不知他的身份。崔氏心放了下来,却也变得酸楚:青棠这般年轻貌美的女孩儿,他都能存玩玩就甩的心思。自己,怎么可能进了他的眼?   青棠心里也不好受,她嘴上说得再厉害,却也是为他动了心。   青棠再次洗手回来,先将霍清端茄袋还他,坐下来看细棉布上的麦粒已是少了一半。想想,还是一声不吭将所剩麦粒吃完。这时霍清端开口要她的荷包说看看,青棠不乐意,说你该知道的昨天我出门匆忙,忘带荷包了。   霍清端捏着自己茄袋,那上面的三个黑黑指印实在扎眼,他没办法再将它坦然放回袖里。看上青棠,他再次开口:“我茄袋里少了一枚印章,我想可能是你往外拿铜板时,不小心弄丢了。”   联系前后,青棠的葡萄大眼眨呀眨呀眨,霍清端这是说自己偷了他的印章,要看自己的荷包检查?可那茄袋里根本就没有印章,只有金银瓜子、铜板。转眼看崔氏,她根本就不抬头,显然是不打算给自己做那茄袋没印章证明的。转回眼再看霍清端,青棠再眨巴两下眼后,老神在在说:“许是我真不小心,弄丢了你的印章。”管你印章是真有假有,丢丢呗,关我嘛事!   崔氏眼角余光瞟眼青棠,多少觉得解气。在河边青棠推自己下河,多大的委屈!她等着公子发现她湿掉的大半幅裙面,只要他问一句,她就狠狠地告青棠一状。等半天,公子只字不提。裙面湿的那么明显,她不信公子看不到。可公子那般态度,她以为是让青棠那小蹄子迷惑的,就是在告诉她,有委屈,你受着;没委屈,你闭嘴。现在来看,是她想左了。公子还是清明的,用个莫须有的印章给青棠扣个偷窃的罪名。不是什么大事,却够恶心青棠一阵。   “青棠,那个印章很重要,别给我闹,让我看看你荷包。”霍清端还真是要看定青棠的荷包了。   青棠想想,再过不了半天霍清端就会跟着孟贺岭他们走了,此生再不会见。现在倒真的没必要再吵起来弄得脸红脖子粗。不就看个荷包吗,她的荷包里只有二十个铜板并着他的玉扳指,又没见不得人的东西,霍清端要看,那就让他看看吧。想着,青棠从袖里暗袋拿出自己荷包。   霍清端甫一接手青棠荷包,就觉得用它暂代自己的茄袋也是可以的。月白色素绸缝制,上只绣一枝素色青兰,不是那些个脂粉气十足的花鸟蜂蝶,除却小了点,其它都还好。想着,他把荷包打开将青棠的东西倒出来。看到铜板中间的玉扳指,他忍不住拿了起来。好好一枚玉扳指,让铜板刮划得哪哪儿都是纹路。青棠,看着也是玉样的人儿,怎么会这么暴殄天物。   青棠看着霍清端眼里惋惜,很是好心说:“那次我拿了它给你护卫让他转交,可他还是给我放回窗台。你这么心疼,那你还是拿回去吧。”   崔氏闻言,抬眼看看霍清端手里玉扳指,再看看散落铜板,同霍清端一样,露出惋惜神色。好东西到了青棠手里,那也是明珠暗投。公子遇上这青棠,直如那牛嚼牡丹。特特说明,公子是牡丹,那青棠是牛!   霍清端又将玉扳指放回荷包,青棠有些着急,说:“我不要。”   霍清端一抬眼皮,淡淡回句:“我有说再给你吗?”   你不给我,那你干嘛又把玉扳指放回我荷包?青棠正想把这话说出,她看到霍清端从茄袋里拿了金瓜子铜板往自己荷包里放。她又想说我也不要金瓜子。可这话刚起头,她看到霍清端将荷包开口一收,然后放回他自己的袖里。青棠的小嘴张张合合,愣是没发出声音来。她实在想不明白,他又不娶自己,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让人误解的事情来,还是说骗子就是这样的行事风格?   默默将自己的二十个铜板放进霍清端的茄袋,再看看里边的金银瓜子、铜板,青棠静静收口后将它放回袖里。然后看向霍清端,她温和开口:“我现在给你带路。”   霍清端看回来,平和说:“我说了给你找郎君,自不会失言。明年殿试后,自有人来你家向你提亲。”   青棠低头,一会儿复又抬头,直言:“我信不过你,所以我也不用你给我找郎君了。”   霍清端心里泛起难言苦涩,直视青棠良久,方解下颈上所带玉佩,递向青棠,说:“这个你仔细收着,别再和铜板一处放了。以后碰上事拿它出来,许能有用。”   崔氏已分不清她的心又是酸溜又是欣喜。欣喜于她的公子将要甩掉这个叫青棠的妹妹了。酸溜在都要甩了,这么纠结难舍做什么?还送出玉佩,碰上事能拿出来用的玉佩,那定是放在有心人眼前能让他们明白玉佩代表的是谁,再不济也能让他们猜出玉佩原主的超然地位。说白了就是让那些大官小官知道,这妞儿哥们我罩着呢,有事没事的帮哥们我帮衬着点。恨,恨,恨,人家青棠妹妹都说了信不过你,你还这般上赶着倒贴,也怪不得人家拿你当菘菜,动不动就拱你!    ☆、狂起来   霍清端和张易恒、端木会合,他们自顾说话。青棠转眼,在他们身后的兵士脸上巡视一圈,没发现孟贺岭的脸。再细看一遍,还是没有看到孟贺岭。他,塔似的人,这么容易就死了?是土匪们太强,还是说孟贺岭的面相体型给了她错误的判断?落寞收回视线看回霍清端,青棠又有些迷茫。耀眼阳光包拢着他,润泽金光将那白玉面庞、清冷眉眼描摹的美似仙人。再看看霍清端身旁瘦瘦高高的黑肤色武人打扮男子,青棠眼里迷茫消失,只余感叹:老天眷顾的人啊,稍微给些光,就能将旁人比到尘埃里去。   述说完毕,张易恒终于将视线转向那个盯着自己瞧的青棠,温煦一笑,说:“姑娘可是有事问我?”   瘦高男子貌不出色,但那温煦一笑,却让青棠惊艳。就像看到凌晨时分太阳从厚厚云层出来散出的温暖光线,就像看到漫天遍野花朵为自己乍然开放。那种唯一且温暖的感觉,让青棠迷恋,她想这样的笑让她看一辈子就好了。   霍清端不悦,对张易恒吐出俩字够了。   张易恒伸手摸摸鼻子,想敛了脸上的笑,又觉完全没必要,遂抬头45度角望天。别看端王有过正妃侧妃,对女子情感倾向的把握上,还是稚嫩了些。不过这样也好,若端王真热衷研究那些,老主子怕是要吐血了。   青棠终于回神,颇遗憾那瘦高男子转头不理自己了。可那笑,她又十分想看。她是女子,跟着他是绝对不可以的。嫁给他倒是可以一劳永逸,但看他年纪,家里绝对已有妻室,这条也行不通。再想想那笑的迷人,青棠权衡一下走到霍清端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问问那人,可不可以教我怎么笑?”学了来,自己对着铜镜给自己笑一辈子,也不错啊。   霍清端心里冷笑。青棠说他招惹女人,还摆脸子给他看。这真看见了会招惹女人的,反上赶着学人家怎么笑。学来干什么,嫌这世上只有浪荡公子太寂寞,誓要添个多情女儿来凑对儿?视线一扫端木,霍清端冷肃着脸,看也不看青棠,直接命令:“送她去双树村高老婆婆家,顺便清清周边,有浪荡子往上凑的,直接打死了事!”   青棠都收不住大眼里的愤怒了。霍清端这是做什么啊,他不愿去说,那就当自己没提那请求不就是了。还什么浪荡子、打死了事,就差明指着自己鼻子骂水性杨花了,她招他惹他了?就因为自己是女子,看看他昨儿个说让自己温良恭顺,今儿个又清清周边!她真要是温良恭俭让了,能陪他一天一夜,能让他压在身上?他都扯开她衣服了,她有骂他登徒浪子吗?更别提他当着黑堡村那么多人摸自己的脸了,她现在还不知道以后碰上黑堡村的人,她该怎么绕路走呢,他倒先发作了?他以为他是谁啊?青棠话不过脑子,对着霍清端质问出来。   霍清端黑脸了,黑的无以复加。眼前的青棠,除却女人的身体、漂亮的脸蛋,还有什么能证明她是女人的?知不知道什么是德容言功?真以为《女戒》、《女训》是拿来装饰桌案的?看都不看青棠,霍清端对着端木说:“给我买了女四书送她,什么时候能背会写了再让徐大老爷领她回家!”   “读女四书?我学那做什么?他日嫁了夫君死了,是让我撞棺殉情还是守着个牌坊熬日子?嫁的夫君花心多情纳妾置婢,我是不是还要熬了补汤送上去?我傻了才去学!还有我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嫁了人,夫君敢动我一根指头看看?”青棠昂着头,傲然说。   张易恒、众多兵士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他们出身底层,深知底层女子如青棠这样想的不少,个别人家父母还特意将女儿教的泼辣能干。无他,乡村里的生活太苦,一旦男子顶不起家里重担,女子再指不上,那过不得几个月就得等着活活饿死。只是谁都不会将这话说出来。   端木一脸了然。他出自尚武沧州,那里民风较之直隶其它地界,要更开放一些。女子地位虽低于男子,多多少少也会学些武艺,也不学那些个这书那书的。青棠,其实更像是沧州姑娘。   霍清端气得黑眸似要冒火,狠厉说:“我不过说你两句,看看你有多少句等着我!就这还想嫁人?有儿子的人家疯了,才会娶你这么一尊佛爷回去!”   “哎,霍清端你还真提醒我了呢!我年幼时有道爷说我可以得道成仙。你说嫁人和得道成仙比,哪个更好一些?”青棠很是‘虚心’求教。   张易恒立时意动。京城老道要找的徒弟,是不是就是青棠?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扭脸看向霍清端,他开口:“她可能就是……”   张易恒的话没能说全,就被霍清端打断:“你想得道成仙,我倒不知道有哪个得道仙师敢收你这样直愣愣盯着男子瞧的徒弟!”   青棠咬牙咬牙再咬牙,阴着脸沉沉说:“我盯着男子瞧再不好,也好过某个人与人小妾合谋,害死人家家主吧。”   张易恒、端木的眼瞪圆了。不过是短短一日一夜,他们的端王爷这是遇上多少美艳桃花!   霍清端掐死青棠的心都有了。她当真以为自己是骗子,由着她说什么是什么?缓气静神,看眼张易恒,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说:“你回去着个媒婆去徐家给我提亲,注意了,一定是徐家小姑娘!”她不说不读书么,他将书堆满她的屋子!她不说不陪夫君死吗,他回京就写下自己死了让她陪葬!还不敢动她一根手指头?他倒要看看,动她两根手指头,她敢拿他怎样?!小小女子口出狂言,不过是在白塘村她家是拔尖的。等进了京城皇家,她若还能狂的起来,他跟她姓!   张易恒没立时接话。青棠若不是老道要寻的徒弟,他确实可以代端王爷去徐家提亲。可青棠要是老道寻的徒弟呢,怕老主子第一个不同意。   张易恒不接话,青棠出口倒快,只听她骄傲开口:“麻烦你开口前先想想,来我们白塘村没半月,你已让土匪袭击两回。谁知道土匪来个第三次袭击,你还有没有命在?我爹才不会同意你的提亲,死心吧你!”   霍清端笑了,笑得畅意:“你不说了吗,你陪了我一天一夜,我压你身上,我扯了你衣裳,我当着黑堡村的人摸你的脸。都这样了,你爹巴不得我赶紧上门提亲。”   青棠皱眉。她虽喜欢霍清端,到现在却也清楚的知道霍清端格外注重女子的那些个温良恭俭让。那些,她可以装一时。可若装一世,一辈子活得都不是自己。活着,于她而言还有什么意思。所以,该低头时得低头,青棠巧笑倩兮,轻声说:“我刚和你说着玩呢,看你怎么还当真呢?”   霍清端冷眼瞅着青棠,寡淡问道:“我不是登徒浪子了?”   青棠点头,夸赞道:“您长得这么玉树挺拔风姿飘逸,怎么可能是登徒浪子。”   霍清端又问:“那我要你读书,你可读?”   读读读,青棠连连点头。她读的野史杂记多了去了,就是没有那些个写满教条的书而已。   霍清端再问:“我若动你一根手指头……”   青棠咧嘴,慢慢说:“您这么个大人物,怎么可能常在我们白塘村待着呢不过您放心,您在外头想动一根手指头,我绝对给您送两根过去。”   霍清端微不可见的撇下嘴,来最后一句:“真是孺子可教也,等我闲了再来娶你。”   青棠脸上的笑撑不住,垂眼半晌,静静说:“那日白塘村外,我好歹也是给你们解围了。我不奢求你说谢,可你也不能这般咄咄逼人吧?还有我是什么样人,我该怎么过日子是我的事,你凭什么要对我指手画脚?”   霍清端抿抿唇,抬眼看看远方林木,复垂眼看青棠,沉声说:“我把自己给你来谢你解围之恩,怎么你还觉得我的答谢不够重?”   张易恒伴着端王回返。他知道端王心气不顺,但再不顺又能如何?有‘恩情’这座大山压着,即便把徐家青棠娶进王府又能怎地,端王还真能依着自己心意修理她?怕就是单单训话都训不顺心!你说轻了,人家都不带听你的;你说重了,人家不乐意听,搬出恩情来大喊一声你敢忘恩负义?!所以端王想要心气顺,就干脆不要想娶徐青棠,趁早把她忘在脑后。   这不,他张易恒给端王想了个忘掉青棠的好法子:这徐青棠是不是老道要寻的徒弟?小子复述老道说他认那徒弟时,小女娃才五岁。现在十年过去,青棠的岁数正好对上。再加上她说有道士说她能成仙,现在只要徐家能拿出桃木剑,那徐青棠就是老道要寻的徒弟无疑了。青棠向了道,自然就绝了和俗世牵绊,端王趁此也得以解脱。   青棠是不靠谱老道要寻的徒弟?对此,霍清端抱怀疑态度。青棠那句道士说她能得道成仙的话,怎么听都像是话赶话顺嘴诌出来的。且青棠那般难嫁,若老道寻的徒弟是她,那早在布告贴出第一日,徐家大老爷就该带她去保定府了。可你看现在布告贴出去近二十天,徐家可是半点动静也没。   “理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也没找着那徒弟。咱们死马当做活马医,派人去徐家问问也不亏什么?”张易恒仍觉得青棠是老道要找的徒弟。庄户人家有将女儿养得霸道能干的,但是像青棠这样不惧在野外和杀人如麻的土匪们躲猫猫的,不能说绝无仅有吧,那也是很少有的。如果说徐家将大姑娘、小少爷也养成那样,青棠可能还真不是老道要寻的徒弟。但是打听来的却不是那样,不仅大姑娘温良贤淑,就连那小少爷都是小奶猫似的温和绵弱性子,这就很可疑了。张易恒将这些说给霍清端听。   “龙生九子,尚还各不相同,更何况庄户人家。”霍清端这般说。   张易恒觉得话说到这份上,端王还是不愿让人去徐家问一问,怕是其本心并不愿让青棠向道。只是有一点不明,他的端王爷是真对徐家青棠动了心,还是因为端王妃的殁让其更厌恶佛道之学,所以对给老道寻徒一事阳奉阴违?唉,想想端王小时候,老主子多热衷向道,小端王就多讨厌向道。为此,清风观观主的一把飘逸美须糟了多少罪!    ☆、落花意   端木将青棠送至双树村高老婆婆家时,天已正午,崔氏正同高老婆婆吃饭。抬眼看到青棠的那一刻,本觉香甜的饭菜,崔氏一下子觉得味同嚼蜡。这青棠,不是说好了要甩掉的,怎么她又回来了?   青棠注意到了崔氏的不愉,只是不愉又能如何。崔氏有本事把这不愉摆到霍清端眼前去啊?明知没用,还有事没事对自己摆个怨妇脸,不嫌累的慌。微笑和高老婆婆打过招呼问过碗筷在哪儿,青棠没把自己当外人,直接取来碗筷盛饭然后坐下开吃。自出家门,她还没正经吃过一顿饭呢?   高老婆婆昏花老眼看看青棠的好胃口,再看向崔氏的食难下咽,心里一叹,劝崔氏道:“多吃点吧,吃饱了身体才能好。”身体好了颜色才能好,才能挽回花心男人的心不是。早上来的男人给自己放下两个金瓜子,让她帮着照看这一大一小两位姑娘两日。单看男人带小的出去半日再让人送回来,也知他对小的这个更中意一些。小的年轻貌美嘴甜不认生,老婆子她喜欢,但私心来讲她觉得大的崔氏更让人疼惜一些。喜欢的男人心里住着别人,那心怕是苦到极点了吧。   崔氏没回应高老婆婆的劝,只一径看看青棠,气呼呼拿筷子不停地插手里馒头。除去生气,她也在想如果把青棠欺负出去,端王回来看不到青棠会是什么反应,她能不能承受得了。思量半刻的结果自然是不行,她怕端王会把她也赶出去。那就只能让青棠自己走了!想想杨家老爷死前的癫狂,崔氏眼底现出阴狠。她本该高高在上的和端王站在一处,却不想沦落至此。已然一无所有,却还是有人来灭她最后的一点希望,她如何能忍!   青棠被崔氏盯地极不舒服,停下筷子,终是好心一回,说:“即便你是习惯跟人客气,现在这个时候你也该饿了,听婆婆的,先吃饭吧。吃饱了才能有力气做你想做的事。”   崔氏脸上的愤恨表情龟裂,不自主问一句:“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青棠强忍住给崔氏白眼的冲动。她觉得崔氏自看到霍清端的那刻,怕是已然疯魔。为了把霍清端抓在手里,崔氏想做什么还用问吗?那自然是想只要敢出现在霍清端身周的女子,杀无赦。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崔氏的努力,除了伤人自伤,最终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   偏头再看两眼崔氏,青棠耐下心说:“你和他是没有将来的,他不会要你做妾,你也绝不会甘心留他身边做丫头,所以你死心吧。多为自己想想,哪怕是问他要银钱攒着做嫁妆嫁个普通人呢,也好过时时刻刻仰望着他左拥右抱。”   “你懂什么?!”崔氏暴怒,一把推了饭桌,起身俯视青棠,厉声说:“我本是要嫁给他的!”   青棠慢条斯理清着裤上菜叶,她懒得再同崔氏说话。你本来的时候都没能嫁给霍清端。此一时彼一时,给人做过妾侍的你,就能嫁给霍清端了?   高老婆婆看向崔氏的眼里有了明显的不赞同。她原以为崔氏是妻青棠是妾,却没想到崔氏什么都不是。作为寡居多年独自将儿子拉扯长大的老女子,她十分看不惯女子以柔弱为借口将所有赌注压在男人的身上。活了五十多年,她看见多少靠山山倒、靠水水跑的柔弱女子!长得好、有担当、重情义的翩翩佳公子,那都是活在戏文里的。青棠说的话对她胃口,咱们活在当下,就得把眼睁大点,搂着自己的嫁妆银子,挑个肯好好过日子的汉子嫁才是明智。   青棠被叫醒,迷蒙睁眼,她的脑子有些木,看看窗外昏黄略亮天色,问一句:“天亮了,我睡了一宿吗?”   高老婆婆笑着接话:“你睡了不过两个时辰,现在不过刚刚落日,哪至于一醒天就亮了。”转眼看看窗外,她继续说:“她给我说知道错了,想给你陪个不是,又抹不开脸进来说。怎么说她年纪也比你大,你就让一步,别跟她计较了。”   青棠点头,说知道了,随后疑惑看着高老婆婆。这事她接受,一会儿她出去了主动给崔氏笑脸就是。不走,还有别的事吗?   这时高老婆婆伸手从桌上端碗水过来,笑开了脸上皱纹:“她啊,怕嘴上两句道歉你嫌她不诚心。这不,烧了水做了饭。你刚醒,喝了水润润嗓子,一会儿出来吃饭。”这一下午,小的青棠心情不好睡闷头觉,她不好说。大的崔氏,却是让老婆子她说的回转了心意,说她知道错了,不该掀饭桌。这不,主动烧水做饭,还特特端了水来给青棠赔小心。   青棠看着那碗水,内心颇是抗拒。她不信崔氏真的认识到错了。进一步说就是崔氏的错在于执着于不该执着的人。如果她认识到这点,她就该直接说妹子你说的对,我以后离霍清端远远地。可她干吗了?烧水做饭!人家承认的错是不该掀桌子,不该撕破脸皮,心里可是照样怨恨自己抢了她的霍清端。怨恨犹在,青棠哪里敢喝她烧的水。   当然这不是说崔氏在水里下毒,这个时代毒*药虽不是什么珍惜物,却也不是你想买就能买。在官府没个人脉、去药铺不带个保人就想把砒*霜拿到手。没准买砒*霜的没到家,捕快已把他家的祖宗八代、本人的恩怨情仇给了解得一清二楚。既是不担心毒*药,青棠不喝那水,为什么呀?苦脸苦脸再苦脸,青棠想说她怕崔氏往水里吐口水!   高老婆婆还一径热情说:“已经晾温了,你快喝了咱们出去吃饭。”   青棠赶紧手扶额,娇弱说:“婆婆,我累,还想接着睡。你们先吃吧,不用管我。”   “现在不吃可是要饿一大晚上的,这怎么行呢?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这么熬磨!”高老婆婆将水放回桌上。人无十全,崔氏不聪明,可勤快;青棠,唉,大白日的……高老婆婆想想那两个金瓜子,有心不说,却压不住心里强烈的训诫本能,板起脸说:“你起来吃两口再接着睡也是可以的,年轻姑娘不做饭没什么,可要懒得连饭都不吃的话可就过分了。”   青棠一咕噜起来,拢拢衣裳摸摸头发,扶了高老婆婆边往外走边说:“婆婆说的对,我都听婆婆的。”瞟眼桌上被遗忘掉的水,青棠微翘了嘴角。哄骗人,谁又不会呢。   崔氏快要气死了。四盘菜,她的筷子所到之处,青棠必会跟进;她夹一筷子小口细嚼,青棠三大筷子进碗,等她再伸筷子,菜盘隐约见底。抬眼怒瞪青棠,人家转了脸对高老婆子细声细气说‘婆婆,这菜我吃着好吃,您也多吃点’。再看高老婆子的碗,那高高堆起的菜,怕又是三大筷子,菜盘能不见底么!   好好好,你不是看我挟哪个菜,你便挟哪个嘛,我让你跟!崔氏一咬牙,将筷子伸向盛装鸡肉的砂锅里,然后对青棠说:“我看这鸡肉炖的酥烂极了,妹妹也多吃点?”   多吃点,不不不。青棠连连摇手,很是虔诚说:“我爹爹向道,他不准我吃肉的。”   “我只听说佛门弟子茹素,却不知何时道门也忌肉了?!”崔氏的脸明显带了冷意。   青棠大睁葡萄眼,娇声说:“我也是不知道的,但爹爹那般说总有他的道理,断不会害我,我自是要听着顺着的。”   高老婆婆看着青棠,眼里满满赞意,好孩子,真孝顺。转眼看上崔氏,她说:“青棠不能吃肉,老婆子我年纪大了也耐不得油腻,那鸡肉你都吃了吧。”高老婆子这话真假搀半。她生性好食肉,年纪大了疾病缠身确实也耐不得油腻,但吃上一两口解解馋劲儿,那也不是绝对不行。一口说死不吃,只因为霍清端给出的两个金瓜子。照顾两个姑娘哪里用给那么多,且自己家里实在是置办不出值两个金瓜子的吃食,这是明摆着占人家公子便宜。不去吃那肉,高老婆婆觉得心里亏欠还能少点。   她们都不吃,这砂锅里的肉都得吃进自己肚里?崔氏的面色不是那么镇定了。四菜一汤,单单这肉上她动了心眼,怎么就要她自己把肉吃完呢?想想杨家老爷,崔氏心里叹口气。是她浮躁了,什么都露在脸上让青棠加了小心。不过还好,那东西还有剩,一次不成再来一次就是。她还就不信了,徐青棠能避开所有!   青棠低头,小口小口吃着碗里素菜。 ☆、讲道理   晚饭过后,青棠本是要继续补眠。高老婆婆不让,说青棠你已睡了一下午再睡后半夜会睡不着的。青棠想想,便也顺了高老婆婆意思,陪她一起。于是,一盏昏黄油灯下,高老婆婆拿着蒲扇挥飞虫打蝇蚊;青棠则把细细草木灰用细纸包过,然后放进裁好的细棉布长条里开始缝制。霍清端的中衣裁做一块一块折起用虽也可,但沾血之后,到底是比不得细草木灰的软。   高老婆婆时不时瞅做针线的青棠两眼,再看看那大针脚,忍不住说一句:“你的针凿功夫也太差了些。”   青棠连连点头,说:“婆婆说的是,我也正跟绣花姑娘们学呢。”   高老婆婆犹疑一下,才开口:“人有所长也有所短,你的天分若不在针凿,实没必要委屈自己。”   青棠抬眼,这是在安慰自己吗?   高老婆婆有些伤情,继续说:“老婆子我在家做姑娘时,家里穷,老爹又是不能下地的。我整日里在地里忙活,都没摸过针线。”   然后呢,青棠呱嗒着大眼。在家当姑娘不摸针线可以,有当娘的缝缝补补。但嫁了人呢,娘可一天三遍在她耳边叨叨说那做婆婆的可是恨不得家里的所有缝补事宜都要儿媳做了去的。高老婆婆不会做针线,那她是怎么应付婆婆的?可惜等半天,高老婆婆却不说话了。青棠低头,许是那苦受的太多,反不知如何出口。看看手里半成型的月经带,青棠觉得还是委屈委屈自己吧。她是大姑娘了,怎么着也得会缝自己贴身用的东西啊。   又过一会儿,高老太太才开口,转了话题状似欢快说:“小姑娘赶上好时候了,你看这每月的小日子,你们也能特特用细棉布缝了用。我们那时候可是都不知道有这东西可以用呢。”   青棠红了红脸,半晌才说:“我娘教我的,原来我也是不知道的。”   高老太太被青棠的反应逗笑了。这姑娘都是从小不点长大才会来那小日子,谁是原来就能知道的。再想想,她好心提醒:“这东西看着虽好用,缝一两个换着用也就是了,你别可着那细棉布全用来缝这个。”   那细棉布都裁成块了,沾了血的是不能要了。但剩下的不缝留着做什么,缝回中衣让霍清端继续穿吗?青棠摇头,那是不可能的。   高老婆婆看着青棠摇头,暗叹口气。青棠懵懂正常,可青棠的娘怎么就什么话都不说呢。这女子及笄后嫁人前是每月都来小日子,可嫁人之后呢?怀了身孕后小日子就不来了。女子们怀了生、生了怀、怀了再生,这一年年下来,等到不能生的时候,基本上就老的来不了小日子了。要那许多月经带做什么用?干看那大针脚吗!只是道理通俗易懂,青棠的娘不去提点,她这外人老婆子也不好越俎代庖的。   高老婆婆让青棠少缝,却不能说出个子午丑寅来。青棠自然不会听她的,低头继续奋力缝一个又一个。等青棠缝到第四个时,高老婆婆看得眼直抽抽,想想那公子,终是咬牙说出缘由。   青棠圆睁了眼睛,不知怎么首先想到的是月夜下霍清端那水淋淋的身体,然后是自己的慌忙收拢衣裳,接着就是霍清端听到‘断子绝孙’后的紧张。来回将这三件事想过,青棠忍不住唾弃自己:人家高老婆婆只是告诉她嫁人后月经带就是摆设,她想那些有的没的干吗?   高老婆婆就着灯光瞥见青棠脸上的娇红,重重叹口气出来:年轻人啊,她讲的是事实道理,青棠想的怕是那香艳旖旎。   此时躲在门外偷听的崔氏怒火中烧。看着高老婆子是个严肃古板的,可哪里想到竟是这样的老不羞!怪不得她要催自己去睡觉,怕是看着端王中意青棠,就想撇开自己巴结上去呢?好在自己留了心眼过来听一耳朵,要不然等自己明天睡醒,那老不羞的怕是都教会青棠怎么巴着端王生儿子了!真真是可恨的紧。不行,她得进去。   推门进屋,崔氏说‘睡了一觉醒来渴的紧,过来寻杯水喝’。高老婆婆便去把水端来,崔氏不接。高老太太便顺着她视线看上青棠身边缝好的三条带子,笑呵呵说一句:“青棠这丫头不知事,我正说要她少缝些。”   崔氏在乎的是三条带子吗?不是,青棠缝一百条带子她也不在乎。她在乎的是缝带子的布,那细棉布织就的布!她很清楚的记得初见端王时,他穿着青布外衫,外衫领口处露出的中衣领襟便是这细棉布料。青棠……端王……,崔氏的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拿了青棠缝好的带子就要扔地上。可没等扎她心的带子落地,左手腕已被青棠拿住反转到背后。她怎么就忘了,青棠不是个善茬呢?   青棠冷冷盯住崔氏眼睛,沉声命令:“给我放回去!”   “我不,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崔氏凄厉喊出。   “切,激谁呢?杀了你我还得偿命,当我傻么!”青棠说着,手上用力。崔氏五官立刻扭曲,豆大汗珠从额上、发间渗出滚落。   甫一看到青棠拿住崔氏,高老婆婆慌了,手里端着的碗掉到地上,转瞬清脆的碎碗声又让她镇静过来。她看到过汉子械斗,也看到过汉子打媳妇,更是见过泼辣妇人们抓脸扭头发地折腾,像青棠只是拿住崔氏让崔氏疼,不是什么大事。但由着她们这样闹也不行,该劝还是要劝的,高老婆婆冲崔氏说:“你犯什么犟,赶紧把带子放下啊!”   崔氏忍不住疼,流着泪将手中带子放回,颤巍巍问句:“他将中衣给你缝做这东西?”   青棠收手,淡淡回句:“不然你以为呢,我从他身上扒下来的?”顿一下补句:“我早说了要你死心的。”   崔氏抽泣一声,旋即泪中带笑来一句:“我死心,你凭什么要我死心?我好歹知道他是谁,到哪里能找到他。你呢,都要被他甩了连他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青棠无言以对。崔氏真的不是在装吗?她真的以为单凭她的一腔恋慕,就能换来霍清端的守望?   高老婆婆看得不住摇头。女人活在这世上本就不易,何苦还要互相为难?   青棠终于可以去睡觉了,因为高老婆婆要和崔氏谈谈心。希望高老婆婆的话真能顶上用,临闭眼的那刻青棠还在想。睡啊睡,也不知睡了多久,青棠被说话声吵醒,听着声音极远还带有那轰鸣之音。难不成高老婆婆还再和崔氏谈心?青棠从床上爬起来,凝神片刻再睁眼,听出与高老婆婆对话的不是崔氏,是高老婆婆刚从县学走路回来的儿子,是来自家向姐姐青怡提亲的秀才!那秀才对他娘高老婆婆说他考虑了一天,不想和自家结亲了,他觉得姐姐青怡配不上他!   青棠一咕噜下床,想出门去看看那高秀才到底是怎样高洁人物,竟敢说姐姐青怡配不上他!脚步堪堪迈到门边,她听到高老婆婆追问‘人们都说那徐家大小姐温良娴静,秉性高洁,你从哪里打听来说人家配不上你的’。这也正是青棠想知道的,她顿住脚步,靠到门边凝神倾听。然后青棠呆立当场。高秀才说他昨日去黑堡村找好友讨教学问,正碰到徐家小姑娘与人私奔。   灶厨间,高老婆婆兀自不信。徐家大姑娘可是她托人千打听万旁听寻来的人,她怎么可能有与人私奔的妹妹呢?想着,她再问一次:“你真看见了,那与人私奔的真是徐家小姑娘?”顿一下又自答道:“绝对是你认错人了!你都是在城里县学读书甚少出门,徐家小姑娘也是不常在家,即便现在徐家小姑娘站你眼前,你都是不认得的。对,你认错人了!”   “娘!”高秀才很是愤懑,再不掩饰直接说:“我是不认得徐家小姑娘,但她们白塘村的姑娘是认得她的。她们给我说小姑娘想来看看咱们家可是迷路走到黑堡村去了。我想咱家就这情况,人家想看就让人家看呗。我就想给她指路,所以我顺着白塘村姑娘的指引看到了迷路到黑堡村的徐家小姑娘,我看到她骂男人风流无德,我看到男人提着一鸡俩兔追她,我看到还有一个女人痴痴望着他们!娘,这次我说清楚了吧!”   高老婆婆点头,好像是都说清楚了。只转念一想又不对,儿子不说去找好友讨教学问吗,怎么会认识白塘村的姑娘?她问出口。   高秀才想拿头撞墙,现在说的是徐家小姑娘,他娘怎么总是抓不住重点!有心不答,可老娘眼睛盯得紧,想想,他放低声音说:“我那好友定的也是白塘村的姑娘,昨天那姑娘过来看他。”   高老婆婆面现黯然,思索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若真是那样的话,那便寻个体面理由推了和徐家的提亲吧。”   门内,青棠脑里一片空白,她问自己怎么会这样呢?就算是她与人私奔,关自己姐姐什么事?高家要娶的又不是自己!呆呆坐回床上,青棠了无睡意。姐姐青怡那般中意这高秀才,可亲事却让她给搅黄了。她连自己都嫁不出去,又去哪里给姐姐找个中意的秀才来嫁啊?    ☆、各思量   叩叩敲门声响,青棠不应声。敲门声又响,青棠稳稳情绪问谁啊,然后崔氏接话,青棠不动。敲门声还响,青棠这才起身开门。   崔氏站门外,巧笑倩兮:“我说那高老婆子对你怎么那么好,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啊。”   青棠冷脸,一伸手将崔氏扯进屋利落关门之后,才冷声问:“那高秀才看见你了?”顿一下肯定加一句:“你和那秀才没对上面儿。”   崔氏被青棠的这一问一自答弄得十分尴尬。她现在的身份并不光彩,能不见人,她都尽量避着;再听的高秀才在黑堡村有好友,她哪里敢在高秀才面前露脸。   这时青棠略缓和了语气,问:“你大晚上来找我,想干嘛?”   “我能干嘛。高老婆子儿子回来,她急着给他做饭,便拿出几个苹果出来让我吃。我想着我不能吃独食啊,就顺便给你带了两个过来。”崔氏说着,放青棠桌上两个红艳艳苹果。   “那苹果送完了,你可以走了。”青棠赶人。   “别啊妹妹,你也跟我说说你私奔的事,你是怎么勾搭……”崔氏肆无忌惮说,然后一把闪亮匕首搁在了她颈间,耳边是森森冷意的‘别惹我’。崔氏吞吞口水,强撑一口气再次说一句:“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没想到那匕首竟真的压进自己肉里,青棠还真不惧手上沾血?!崔氏不敢再赌,连连求饶。   高老婆婆是个刻板且讲求公平的人,她觉得让崔氏吃了苹果,那就没道理不给青棠吃。回自己屋看看果盘里三个红艳艳苹果,再看看瓷碗里码放的整整齐齐去皮苹果块,她端了瓷碗出屋往青棠睡觉的西厢走。刚刚似乎瞧见崔氏进了青棠房间,想来青棠真睡得日夜颠倒了。这时给她送苹果,整好让她吃着打发时间。   只推门进屋,高老婆婆先看到桌上两个红艳艳苹果,想必是崔氏拿来的。再看看手里苹果块,她犹豫了。崔氏和青棠再有矛盾,相较与她这个老婆子来说,人家还是亲近。看看,一个人吃了苹果也不忘给另一个拿。且她能感觉到青棠的懒、娇,却更能感受到崔氏吹毛求疵的爱洁。怎么说青棠也是年轻姑娘家,想必也是爱干净的。这苹果块虽不是她削切的,但由她的手端来,难免让人认为是她削切的。再顺便联想到她经常抓土摸灰的手,怕是再白净的苹果块,青棠都不想把它吃进口。再想想,她转身要出门。   青棠看见高老婆婆端苹果块进门,也是颇纠结。就因为看到她貌似和人私奔,他们便问也不问自家,单方面决定断了与自家的提亲。可是,霍清端把崔氏、自己放在这儿,这半天下来,高老婆婆该是知道她们与霍清端并不是夫妻,说起来名声照样不好听啊?她怎么就不嫌弃她们不赶她们走?一样的事情,他们凭什么要两样对待?   只这些青棠问不出口,她也不能问出口。霍清端说让她在这儿住上两日,他去将和她同行的事抹下去。这种时候她非但不能问出口,还要和高老婆婆说笑如常,千万不能让高老婆婆察觉她就是徐家小姑娘。这一刻青棠真心希望霍清端不是骗子,他说出口的话真能兑现。只有那样,姐姐青怡和高秀才的亲事才有说下去的可能。迈步上前,青棠拉住将要转身的高老婆婆,接过她手中装有苹果块的瓷碗,浅笑着说婆婆和我一起吃吧。   这要搁以前,高老婆婆是很愿意同人坐下边吃边聊的。只现在,刚刚听过自家和徐家的亲事不可能成之后,这心里着实不好受。儿子已然考上秀才,要不是被她这个病弱的老婆子所累,也不至于娶不到城里家世好品貌佳的好姑娘。认清现实把娶媳条件放低,本以为能娶回来个千好万好的乡野姑娘,没想到徐家家风竟那般不堪。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儿子娶媳的标准还要降低?高老婆婆烦,她不想在客人面前露出端倪,直接出口谢绝了青棠的相邀。   青棠端着瓷碗,看着高老婆婆出门,很不是滋味。可一听到有人叫娘,她立时警觉起来,上前两步便将门紧紧关上顺便上了门栓。千万千不能让高秀才看见自己,否则……青棠不敢想象高老婆婆知道自己是谁后那张纹路纵横的脸该是什么表情。迷茫端着瓷碗坐到桌前,青棠看看那两个红艳艳苹果,再看看苹果块,起身洗过手又坐回桌前一边吃苹果块一边发愁:霍清端到底是不是骗子?他说能把和她同行的事抹下去,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她现在不是早上那种又累又饿又困的状态,若是趁人不备偷溜出门,应该是能安全到家的。只是到了家,她怎么解释在黑堡村高秀才看到自己的事?怎么面对姐姐青怡?   左思右想没主意,一瓷碗的苹果块却吃光了。青棠保持半伸手的姿势良久,终是咬牙决定现在就回家。霍清端是不是骗子、能不能把事抹平已经不重要了,他能做到最好。若做不到,他给的那块玉佩典当了怎么也值百两银子吧。普通的农户人家一年下来也不见得能存下十两银,百来两银子全给了姐姐作添妆,希望能多少弥补因自己让她错过高家亲事的遗憾。   想定就做,青棠起身到门边屏息听过外头没动静后,伸手撤掉门栓开门迈步再转身关门,然后准备走。就在这时黑暗中亮起一道光,紧随其来的是一男音清亮断喝‘宵小匪贼也敢偷到我家来,不要命了?’。   青棠心里惊惶,高秀才怎么也出来了?一边心里想着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的脸,一边掩脸向门压着嗓子斥一句:“贼喊捉贼!婆婆家没有男儿,你到底是谁?”   高秀才愣了愣,看看西厢门前纤柔女子身形,脸立时红了大半。垂眼想想立刻了然,他赶紧解释:“我真是这家儿子,白日里去县学读书到得晚上才能回返,是以不曾相见。”没人回应,只听门扇开关、轻柔脚步之声,高秀才再抬头,西厢房门前已无人,想来是回屋去了。   怎么会这样呢?高秀才颇懊恼。一进家门娘亲高老婆婆就告诉他家里有两位女客借宿,叮嘱他夜里起夜要先听听动静,别匆忙出去冲撞了人家女客。他谨记在心,严格遵守,出门前也先听过动静确定院里无人这才开门。没想到还是冲撞了客人,还把人家当贼。徐家的事出来,他看谁都不自觉地往坏里想,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啊?   佯装回屋其实躲在廊柱后的青棠听着高秀才叹气,听着他脚步声,听着他开门关门进屋。又等了近一盏茶时间,确定不可能再有人突然出来,这才从廊柱后出来沿着墙角往大门走。   听得院里全无动静,崔氏这才慢慢走回床边。她看到高老婆子端着苹果块给青棠送去,她看着青棠接过。有她给的两个红苹果在,她十分肯定青棠会吃高老婆子给的苹果块。只是现在还不到药效发作头疼欲裂发疯发狂的时候,青棠却走了,想来是十分忌讳那高秀才。唉,早知高家和徐家的事,早知青棠不用自己轰就自己能走,她就不给她下药了。   孟贺岭带着两个属下守在双树村外吃肉喝酒。他这是尽忠职守巡逻呢?那个,巡逻,是真的,就是不怎么尽忠职守而已。到现在,霍清端、端木两人,到底谁是皇子,孟贺岭还是没能弄清。但是直隶总督张易恒他是知道并认识的。人家现在在黑堡村,所以以黑堡村为中心五里以内的地界,都要布兵巡逻。   本来呢,孟贺岭是想把自己弄到白塘村去巡逻。趁着把徐大老爷从土匪手里‘救’下来并护送回家的情义,他想着把自己和徐家大姑娘的事再提一提。可没想到分派下来的是让他守离白塘村有八百里的一个破村子!他哪里肯,脑子一转便和守双树村的兵将换过巡逻地界,亲近不了徐家,那就坏了和大姑娘结亲的高家!至于怎么坏?嘿嘿嘿,麦子不是熟了要收了么,这靠‘丰年祭’捞钱的牛鬼蛇神,是时候出来了!    ☆、名声损   只是孟贺岭没料到他会看到独自在外闲逛的徐家小姑娘青棠,他不是让霍清端跟着她吗?她怎么会独个从双树村出来?孟贺岭的脸阴沉似锅底,大步上前就要去抓青棠。却不想青棠滑溜似鱼,甫第一眼两人视线对上,就扭身偏了个方向跑。   这未来小姨子怎么就这么难缠?孟贺岭极为不悦,快速对两个属下交待句‘不管是谁出来,就说总督下的命令,天黑之后一律不许出入’后寻着青棠背影追。怎么说呢,如果不是决意要娶徐家大姑娘,孟贺岭才不会让霍清端追着青棠跑,手下兵丁哪个不是在山岭沟林里跑熟的,哪个不能带霍清端出密林。但是不那样做,有哪个兵丁肯舍命为个村姑挡土匪?毕竟给他们的命令是保护霍清端。如果不是决意娶徐家大姑娘,孟贺岭又哪里需要暂离值守追着青棠跑。他孟贺岭能利用丰年祭的牛鬼蛇神,却是惹不起的。若青棠撞到他们手里,那徐家给出的金银不能让他们满意的话,青棠就等着被活祭吧!追出近半里地,孟贺岭见还追不上青棠,气急败坏喊出心里所想。   青棠慢慢停住脚步,转身回看孟贺岭。月夜之下看不清孟贺岭神情,但死在霍清端身后的兵丁,青棠是看得到的;‘丰年祭’的可怕,青棠也是从小听到大的,麦熟前后未嫁女子绝不能独个出门。   “走,跟着我走,我送你回家。”孟贺岭刻意将他粗噶声音放柔,这下子青棠该听他的了吧。却不想青棠干巴巴回他一句‘你跟着我走,我走的就是回家的路’,噎得孟贺岭这个气不顺。怪不得村里大婶大妈都说徐家小姑娘不是良配,这是时时刻刻都有可能挑战你做男人的威严。   青棠走在前、孟贺岭坠在后行走百米之后,青棠忍不住开口:“在茶寮,你为什么要骗我?”   说到这个,孟贺岭只有苦笑。他想娶徐家大姑娘,可徐家只是推脱,村里更是传出徐家和双树村高家结亲的话来,他能不着急吗?可干着急不是办法,正路走不通那就邪路发展呗。他买了一对吉祥娃娃,在男娃娃背后写上徐,女娃娃背后写下孟,然后挑个吉祥宝地埋下。本来他是想着等送完霍清端,再寻个由头引导着白塘村的村民们发现那对吉祥娃娃,再然后自然而然的就该是‘天作之合’,没高家什么事。   可那日护送霍清端出村,看到徐大老爷和青棠也是外出打扮,孟贺岭关心则乱。他以为徐家和高家定好了亲事,徐大老爷又要远游。这怎么行,他老大不小的了,哪里还能等徐大老爷远游回来?择日不如撞日,当下他就决定将青棠引到埋娃娃的地方去。哪里想到那吉祥宝地那般抢手,土匪的前哨也相中了那里!不过青棠即是没有发现那对娃娃,那就继续埋着。怎么着在徐大老爷再次出门远游前,他孟贺岭得叫它们见了天日。至于青棠问为什么骗她,胡乱说个理由搪塞过去得了呗。   孟贺岭搪塞自己,青棠不是听不出来。可听出来又能如何,嘴巴长在别人脸上,青棠能如何。反正开口问那一句只是看孟贺岭会不会同她说私人话题。即是能答,她自可以接着问她在乎的那个问题。再想想,青棠咬牙问出:“你是城里千户,想和你结亲的人家就算不多,那也少不到哪去吧。你为什么就非要娶我姐呢?”   青棠这话说的搔到孟贺岭痒处,自从托媒婆上徐家门,他以为徐家人都眼瞎呢?他人长得再不入眼,那千户之职可是很能入眼的!你满直隶瞅瞅去,别的千户有谁肯娶村里姑娘?!只说到村里姑娘,孟贺岭觉得自己也不能埋汰徐家大姑娘青怡。她长得真的很美,长长的眉弯弯的眼,一笑颊边就出现个酒窝,每每看到那粉红的花瓣似的唇,他就想亲上去。那白玉似的脸蛋,他更想娶回家日日看着。   只起始徐家坚持青怡做守灶女,他无计可施;这两年来徐述渐渐长大,徐家口风松动。从上上个月徐大老爷归家青棠办过及笄礼后,口风进一步松动,他这不赶紧把握机会来提亲么。为了让这机会把握在自己手里的几率更大一些,孟贺岭将对青怡的爱慕之情说的更细致一些,力求先将未来小姨子拉拢到他的阵营。   孟贺岭糙汉子,又整日混在兵痞堆,荤词黄句是从来不忌口。但面对未来小姨子,他还是收敛不少。只是这收敛不少相对青棠来说,那还是太太豪放。一通对青怡爱慕的述说之词,听得青棠面红耳赤,连连说够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孟贺岭这才意犹未尽闭口,想将心仪的姑娘娶回家,怎么着也得先将姑娘家里人给感动了啊!   青棠快走两步,和孟贺岭再拉开两大步距离,这才又慎重开口:“你生出的那些喜欢,不过是远远看到我姐貌美生出的感觉。你不曾和我姐说话、生活,你怎知她性情是怎样的?万一,万一,和我一样呢?”   青怡性情和青棠一样?孟贺岭一听这假设,立刻哈哈笑出来,想也不想直接来一句:“你再在徐大夫人手里养上十年,没准能修得青怡一半的温柔娴静。”   孟贺岭这样说,青棠半是欣慰半是沮丧。想了又想,她还是再加问一句:“我和别的人出去一天一夜,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样不好?”   这个问题么,怎么说呢,那是肯定觉得不好啊,但这能说吗?要不是他哄骗在先,青棠不可能踏进土匪伏击圈,自然也就不可能和男人出去一天一夜了。昨天让霍清端追着青棠跑是为了保她的命,现在命保住了,自然是要处理一下追着跑会引发出的名声问题。孟贺岭瞄看青棠两眼,关切问一句:“霍清端呢,他不是追着你跑的么,怎么现在就你一个?”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青棠回答的干脆,转而问:“你说别的人会不会因为我看轻我家?”   “你不知道她在哪儿,这意思是你把霍清端甩丢了?那他活没活着,你也不知道?”孟贺岭紧迫追问。霍清端要是死了的话,他孟贺岭的麻烦可就大了。   青棠有心想吊一吊孟贺岭,但他话音里带出明显的紧张,想想还是直白说:“他没死,今个上午我陪他去找你,可没找着你。后来碰上个笑的很好看的人和一群兵丁,他就跟他们走了。”   孟贺岭眼晕,没好气说:“青棠你能形容的再具体一点吗?那个笑的很好看的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是黑是白?更直白点就是霍清端是怎么称呼那个笑的很好看的人的?”剿匪战他可是坚持到最后的,连总督张易恒他都见着了,怎么就没发现什么笑的很好看的人?还是说那笑的很好看的人是什么皇亲国戚勋贵子弟,掐着点儿来想领份功回去?   非亲非故,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哪有姑娘家盯着个男人细细辨记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是黑是白。青棠不乐意回答了,加快脚步奋力前行。   孟贺岭连着‘哎哎’两声,青棠脚步不停,他也就歇了问的心思。他个小小千户,连把总都没混上,真有皇亲国戚勋贵子弟来抢功,他吭声也没用啊。想想眼下,青棠的名声要紧。傻姑娘啊,还问别人会不会因她看轻徐家,这还用问吗?但是只要他娶了青怡,有谁敢因为青棠的事说上门,他当姐夫的绝对把那些人打的亲娘都认不出来。孟贺岭豪气说。   这是从侧面承认了自己和霍清端同行的事会影响到外人对自家的观感。青棠的沮丧更甚,她和霍清端明明兄妹相称的。   “青棠,你救过那霍清端,这回你又带他逃出土匪追击。你不想让别人看轻你、看轻你家,那你可以让霍清端娶你。他娶了你,这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再说了恩情在这儿,他敢说不愿意娶你?”孟贺岭积极献计献策。   青棠满眼幽怨。孟贺岭这般粗暴简单的解决方法,当她没想过。只是不嫁霍清端,而是嫁霍清端找来的好郎君。再想想霍清端,青棠问:“你是千户,见识、阅人应是比我高的多,你觉得那霍清端值得信任吗?”   当然值得信任啊!就算霍清端不是端王,那也是在端王面前能排上号的人,最不济也是能和宁城县令平起平坐的人物。青棠嫁了霍清端,他再娶了青怡,宁城这地界,也就轮到他孟贺岭横着走了。孟贺岭肯定点头,连连说值得信任值得信任。   青棠心里舒服一些。到现在孟贺岭还能说霍清端值得信任,那是否表示霍清端能抹平一切事,是否表示她可以等着霍清端给她送郎君来。   青棠沉默。孟贺岭以为她被自己说动,于是诚恳建议:“这名声受损可是大事,所以你不能等。我帮你找到霍清端。你呢,赶紧把事给你爹娘说了,让他们预备你和霍清端的婚事。”   “我不会嫁给霍清端。”青棠不想再让人误解,直言道。她确实是喜欢过霍清端,也想过嫁他。但经过他那通温良恭俭让的胁迫,青棠退缩了。而且青棠自认很多时候自己其实蛮温良的,偏偏霍清端眼瞎看不出来。    ☆、更有用   不嫁霍清端,青棠想干什么,翻天不成?!孟贺岭的脸愤怒得近乎扭曲,瞪视青棠背影良久,冷森森说道:“你说不嫁,问过你爹你娘没有?要不是天上掉下个霍清端,要不是你狗屎运地为人家解了围,你觉得你能摸到人家一片衣角?还不嫁,你自己满宁城问问去,有想娶你的没有?!”   孟贺岭这话真是把青棠打击地狠了,她蓦然转身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杈就向孟贺岭袭来。只是未待孟贺岭接招,突然传来一声杀意十足的喝声‘谁在那里,给我出来’。青棠赶紧收手,顺着冲劲拐到孟贺岭身后。   孟贺岭也是心里一紧,莫不是真碰上‘丰年祭’的牛鬼蛇神了?他敢肯定他们不会当着自己面抓走青棠,但难保他们不会就此惦记上。流年不利啊,送青棠到家,他一定要好好和徐大老爷、徐大夫人唠唠,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赶紧把青棠嫁了吧!   等喝声之人现出身形,孟贺岭这才真正放松。同时心里感慨一句都是巡逻的兄弟,干吗要这么较真吓唬自己人。不过大晚上的别计较了,他先送了小姨子回家才是。于是他呵呵一笑,抱拳说:“兄弟辛苦了,借个道,老哥办完事回来再谢你。”   都要踏进端王的营宿地盘了,还想往里走办事?那较真的巡逻兄弟眼睛一瞟孟贺岭身后青棠,冷冷回一句:“你还是想想怎么保住你脖子上的脑袋吧。办事?下辈子再想!”   这话说的,孟贺岭心里有些恼。转念想到在黑堡村的总督张易恒,心想可能是碰上人家的亲兵了,人家亲兵也误会了自己意思。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低个头赔笑脸吗,他孟贺岭不惧。   于是青棠看到孟贺岭状似很明媚地笑说‘兄弟误会我了,我说的办事就是送小姨子回家。大晚上的,她就和她姐闹腾上了,非嚷着要回她家。我不放心她一个走。你也知道的,这丰年祭……’这孟贺岭确定不是说书的,还扯上她姐!不过情势所逼,想想丰年祭,青棠继续当鹌鹑。   那巡逻兄弟似有意动,偏头向黑暗处望望,回孟贺岭一句:“即是如此,我也不难为你。把你小姨子留下,明早我们给你送她回家。”   把青棠留给兵痞,打死孟贺岭也不能那样干啊。但若因此惹上直隶总督张易恒,也是划不来。孟贺岭脑子一转,再开口还是笑呵呵:“我想了想还是不麻烦兄弟们,我把小姨子带回家,明早再送。谢了兄弟。”语毕转身扯了青棠就往回走。   刚刚迈出两步,身后传来温煦话声:“孟千户即是把人家小姑娘送到这儿了,再费力带回去,让外人看了该说我张某的不是了。若有人再说个千户擅离职守,千户说我是办你还是不办你?”   孟贺岭面上现出明显愤恨。   青棠偷偷回头看看。听着那温煦声音有点熟,奈何那说话人隐在树影下她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他的谁更不能靠直觉分辨那人的善恶。回转视线看看孟贺岭,她小声问句:“他是丰年祭的人吗?”   孟贺岭摇头。当今圣上痴迷修道,各级官府也会充当道观道士与俗世百姓交流的传声筒,但是各级大小官员能有向道之心却不能有修道之身。丰年祭的人是专职道士,自是不能出入庙堂的。且近些年来丰年祭声名狼藉,不定什么时候踢到铁板让人一锅端。张易恒位居一省总督,能没这个眼力见儿?那自是更不能掺和到丰年祭里。   不是丰年祭就好,青棠稍放下心,又问一句:“怎么办?”   怎么办?孟贺岭苦笑,不答反问:“如果我做不了千户,你能说通你爹娘让你姐嫁给我吗?”   青棠怔了怔,咬咬唇,她问:“你说那个霍清端与这个人比,哪个说话更有用?”现在无路可走,只能赌一把,赌霍清端是大家子,赌他说陪她等三元及第的底气。要是赌输了,孟贺岭再不做千户吧。   霍清端、张易恒两个人,谁说的话更有用?孟贺岭不知道。想想,他终是说:“若霍清端说话管用,我娶了你姐,你再嫁了他,我照样还能做回千户。”   青棠听得感动不已。若霍清端说话管用,孟贺岭是能做回千户;可要是霍清端说话不管用呢?要是姐姐宁死都看不上孟贺岭呢?   张易恒听得冷笑不已,连连撇了孟贺岭三个白眼。若孟贺岭是个热血勇敢正直聪明的人,没准端王还真能将他看进眼里,可他是吗?不过这小子对徐家姑娘们倒是情深义重,这下子打动了徐家小姑娘,怕是能如愿抱得美人归了。算了别难为人家了,万一这兵痞孟贺岭真和端王做成连襟呢?想着,张易恒薄唇一启,说:“小姑娘,你不想跟我学怎么笑了?”   青棠倏然转身。   孟贺岭惊奇问一句:“青棠,你认识总督?”这闹的,认识的话早说啊,看看把他吓得这一身冷汗。   青棠回他:“他就是我说的笑的很好看的人。”   孟贺岭作呆立状。请原谅他眼拙看不出总督的笑有多么好看,他只知道总督抡刀杀土匪的时候,那眼珠子都是红的。咳咳,想那些有的没的干吗。青棠说霍清端跟着笑的很好看的人走的,现在很好看的人就在这儿,怕是霍清端也在这儿。如此一来把青棠留下倒也不是什么忍不得的事了。想着,孟贺岭壮着胆子问:“总督,我想问一下霍清端霍公子是不是在您这儿您知道的,我身边这位姑娘跟他孤男寡女同行同宿一日夜。姑娘家名声要紧,不知霍公子作何打算?”   青棠再次退回到孟贺岭身后。她明知道她的婚嫁怎么着也越不过爹娘去,得由他们最终拍板。但孟贺岭这样揽过去对着个不相干的人直不隆咚问出来,青棠脸皮再厚,也抵不住姗姗而来的女儿家娇羞。   张易恒温煦声音再响起:“霍公子的打算,不是已告知徐姑娘了。”   孟贺岭立时侧身看上青棠,问:“怎么说?”   青棠想想,缓缓说:“他给我说了他的两个打算,一个是给我找个三元及第的郎君,一个是娶我。”   张易恒的眼睛亮了下。   孟贺岭的眼睛亮了暗暗了亮。他是武将,虽不清楚科举是怎么个考法,但三元及第是个什么意思,他还是很清楚的。这第一个打算几乎是很明确的指认出霍清端是端王的事实。但是他未来的小姨子是嫁给三元及第好,还是嫁给个皇子更好?   按稀缺性来说,青棠嫁给三元及第好,三元及第百年不见得出一个,皇子呢,平均来算每五年就能生一个。按显赫荣光来说,三元及第的那就是妥妥的生前入内阁做阁老死后入名臣阁载入史册的,做他的夫人,那可是风光一世福绵子孙;至于皇子,除非皇子能做成皇帝,王妃能成就皇后,否则就是远赴封地生前做个富贵闲人死后记作宗室里的某某氏。   如此说来,他的未来小姨子还是嫁给三元及第好。但是那般稀缺的人物,又不是端王后院里的萝卜,想要了就拔一颗过来。这般想,似乎抓住端王这个就在眼前的皇子更实际些。孟贺岭边琢磨边往他的巡逻地双树村走。   张易恒落后青棠三步向着宿营帐篷走。圆月清亮,把身边一枝一叶的细微颤动都照的甚为清晰。青棠的心,似也如那枝叶颤个不停。走了近半里,她看到不少巡逻兵丁,但是看不到霍清端。她不由得想起孟贺岭宁愿不当千户也要带她走的神情,她开始想张易恒是不是在骗她,她开始想张易恒是不是有见不得人的嗜好。两手交叠慢慢将匕首握在右手,青棠轻声问:“霍清端呢,怎么不见他,他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   “霍公子已经睡了。”张易恒淡淡说。   总督还没睡,霍公子倒睡了?青棠疑心更重,脚步明显放慢。   张易恒停住脚步,盯住青棠的肘弯。怎么说呢,他觉得这姑娘够警觉疑心也够重。当然姑娘要是官府中人或者是宁城这边将端王来此的消息扩散至平民百姓,想来她能早早猜到霍清端就是端王。但是,皇子仪仗未至宁城,那端王在此的消息就只能扩散至官府中人知晓。作为一个乡野姑娘,在你生活惯了、入眼的皆是农夫农妇贩夫走卒的土地上,突然出现个俊俏男子,你会怀疑他是皇子?怕是不可能吧。即是不怀疑他是皇子,反过来看他的言语行动,难免会觉得他说的做的都大、空、假,然后得出他是个骗子的结论。而骗子睡了,总督却没睡,这不合常理啊?不合常理怎么办,尽最大可能保全自己呗。 ☆、被打搅   唉,张易恒心里叹一声:他明明是好人,却弄得小姑娘怀疑、防备他,真是瞎了早上送她那么灿烂的笑了。不过也快到端王营帐了,一会儿小姑娘看见端王,应该就不会防备他了。只是小姑娘、端王到底是还没过明路,晚上宿一个帐篷怕是不好,他再让人给她搭个小帐篷?张易恒问出口。   还没看到霍清端,这张总督倒是想用帐篷吸引开她的注意,她才不能让他如愿。青棠抿抿唇,直接说:“哪里用那么麻烦,这到处都是男子,到时让霍公子和别个人共用一顶帐篷不就是了。”   张易恒的单眼皮快速眨眨,温和笑说:“姑娘这般说,也好也好。”迟早都是要睡一个被窝的,现在共用一顶帐篷,只要端王不反对,应是没什么。   说起来这两天一夜,霍清端都没好好睡过。现在好不容易能放松警惕睡着,又被叫醒,他心里不大痛快,对着张易恒说话语音也淡淡的:“有什么事?”   张易恒身体一偏,将身后青棠让进霍清端视线里,然后慢慢说:“徐姑娘来了。”   霍清端微拧了眉毛,迷蒙黑眸傲慢看上对面的姑娘。徐姑娘是谁,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一张白玉脸立时板起来,一出口就是训斥:“我说了让你在高老婆婆家住两日,你听不懂么?大晚上的跑出来,赶死投胎么!”小小姑娘家,怎么就没个安静样儿呢?   青棠大眼似要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不出来的话,估摸着离赶死投胎也远不了多少。”   霍清端立刻想到崔氏欺负青棠了,可转念想到崔氏湿了大半的罗裙,他又觉得青棠不欺负崔氏都是好的。再想想高老婆婆,那更是不可能欺负青棠。既如此,那青棠说的离赶死投胎也不远了是什么意思?   青棠继续说:“你知道高老婆婆有一个秀才儿子吗?他家去我家提过亲。可他说昨天看到我和你,说我私奔,然后就说要断了和我家说亲。你不说你会抹平我和你在一起的事吗,这算什么?”   还有这事?霍清端看眼张易恒,这才对青棠说:“那秀才只暗地里看你我一眼,不问根由就要断了和你家说亲,想来也是迂腐古板不知变通之人,有什么将来可言。趁此你家能甩脱他,给你姐再谋好亲事,这有什么不好。”   张易恒眼波闪闪,这世上哪有个个人都追求什么将来。再说了这秀才在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夫村妇眼里,那也算是顶了天的存在好吧。实际点说就是在乡野,家有一秀才那是能免一辈子的赋税。也就是徐家家境殷实,才能揽来这么一个。舍了他,再谋好亲事,奢想那有将来的秀才?张易恒想问一句:那有将来的秀才能不能看上徐家啊?如果端王不提携徐家的话。   青棠同样眼波闪闪。她没想什么有将来的秀才,她想的是孟贺岭。她觉得孟贺岭人挺不错的,可是爹娘姐姐是不是也会觉得孟贺岭不错呢?   搞定高秀才的问题,霍清端将话题重拉回到青棠身上,板了脸送客:“不过一个秀才,也能让你方寸大乱,你的机灵劲儿哪去了?下去好好想想吧。”   青棠愕然,下去,下哪儿去?看眼张易恒,再看回霍清端,她抿抿唇说:“大晚上的别麻烦了,你换个帐篷睡,我就在这儿想吧。”   张易恒低头,视线坚决不乱瞟。   霍清端血气翻涌,他脸上难道写着‘快来欺负我’吗?!   这两天一夜霍清端都没能休息好,再次乍被叫醒头昏脑涨之下他的脸色不好,非常不好。这荒郊野外能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是张易恒这个直隶总督都解决不了的?!一夜还未过完,他已被叫醒两次,若有第三次张易恒这个直隶总督也别做了。   张易恒觑着端王阴沉面色,陪着笑脸说:“隔壁,似乎声音不对。”   霍清端懒得听隔壁声音有什么不对,直接道:“说。”   张易恒老脸微红,隔壁的声音有点像男女欢爱时女儿家的低低呻*吟。可他很肯定隔壁只住了徐家姑娘,且冷眼看徐家姑娘不是那种懂风情好风月之人,那这呻*吟所为何来?生病了?慎重起见还是告诉端王一声。至于端王会不会过去看,那就不是他张易恒的事了。   霍清端听过张易恒述说,凝神侧耳听了一阵,立刻整肃衣裳边往外走边说‘叫个随军大夫来’。   青棠觉得自己的头要炸了。她疼,疼得浑身都不舒服,可身边人还在说忍着点,这怎么忍的住?他们又不停地问她今天可有吃喝异于平常的食物,她说了她吃的饭就是平常农家的饭菜,然后吃了高老婆婆端来的苹果。别的,她没吃,连水都没喝一口,他们还问什么啊问?疼,头疼,疼得恨不得现在就死去的好。   霍清端抱着青棠,尽量不让她蜷成虾子样。夏日天热,夜里虽凉爽可也耐不住青棠的左扭右蹭,没一会儿他已是汗湿重衣。再次看上老军医,他问:“可还用问?”老军医摇头,霍清端立刻竖手成刀砍向青棠后颈。感觉到怀里青棠软下的身体,他这才轻吁口气,终于消停了。   张易恒看向老军医,问:“可有眉目了?”   老军医沉吟一下,才说:“疯癫欲狂之症状,古已有之,但从未听病患之人诉那头疼。是以老朽以为姑娘当是被下药造成此症状,用两副安神养心之汤药解解药性,到得明天正午时分,狂躁头疼之症应该可消。”   霍清端垂目,静静曲膝两手交叠于腹前跪坐在毯上。待老军医躬身退出,他无悲无喜的寡淡出声:“易恒,你说这下药之人,是崔氏还是高家?不敢要她命却这样生生折磨她?”顿一下未待张易恒出声回答,他又平静说:“算了你不用说了,这事也不值当去追究。崔氏,我只两点要求,不为娼不为妾,余下该如何安排,你酌情去处理,事后也不用报我。”沉吟一下,补道:“至于高家,问问宁城学政、乡绅耆老,若高秀才素有清名,那就如常;若品行不端,寻个事革了他的秀才功名。”   张易恒恭敬应是。   这时霍清端再添一句:“给我寻套衣衫,顺便给她送两套衣裙过来。”   张易恒再次恭敬应是后退出。   霍清端移开双手,看看腹前布衫上的血迹,浓眉紧紧拧起。他都把中衣给青棠用了,怎么还不够?   青棠悠悠醒转,第一个感觉仍是头疼。伸手抚额,赫然发现手臂光光。再掀被看身体,亦是不着寸缕。这是怎么回事?青棠转头四顾,入眼的是霍清端被深赭布衫包裹的宽肩窄腰。想也不想,青棠伸脚踹上去后才出声问:“我的衣裳在哪儿?”   此时霍清端刚刚打开青棠带来的包袱,正好奇地看着那细棉布缝就的带子。冷不防被打搅,立时生出做了坏事被人抓现行的窘迫感。待反应出是青棠用脚踢了自己还嚣张要衣裳,他立刻扯了丢在旁边的碎花红裳扔给青棠。穿吧,脏不死你!   青棠抓着红裳,大眼瞄瞄霍清端右手边的月白上裳、凤尾罗裙,轻声问:“那是要给我穿的吗?”   霍清端这才正眼看她,淡淡吩咐:“你穿好衣裳整理好自己,一会儿药送来你喝了它。若喝完药头还疼的话就叫我。”语毕起身出门。   青棠整理好自己、穿好衣裳、喝过药,确实仍觉得头疼。看看却步要退出的老军医,她温和说:“老爷子,我头疼的还是厉害,你若是有止头疼的好药,能现在给我用上吗?”   老军医一愣。姑娘这话说的,医者父母心,哪有兜里揣着好药看病患忍病痛折磨的?想想总督张易恒,他还是耐下心来给青棠解释。   老军医说没治头疼的好药,青棠也没听城里的祖父说过治头疼的奇药。那霍清端说头疼的话叫他,难不成他有治头疼不外传的秘方?青棠手扶额,忍着疼开口说:“那麻烦老爷子帮我叫霍清端进来好吧,就说我还是头疼的紧。”   老军医退出不久,霍清端果然进来径直朝青棠走近。青棠略起身正要开口,霍清端已站定在她身前。药呢,不是说头疼叫他吗?扑面而来的男子清冽气息震得青棠说不出话,她只能以眼神问询。然后,在青棠意识到不对劲时,霍清端的手刀已砍上她的脖颈。身体软软下倒的同时,青棠脑里只有一句话:霍清端个骗子!   霍清端将青棠放回到毯子里。她已喝了两次药,待天亮拔营时醒来,就算是头还疼,应该也能忍住了。    ☆、不方便   孟贺岭返回双树村,正碰上那高秀才和他的两个属下纠缠。孟贺岭踱步上前,似模似样听属下说过高秀才想出双树村的缘由,为难咂下嘴,这才面对高秀才说:“恕孟某不能相帮,上头下来的命令,亥时过后各村内人员不得串村行走。高秀才是读书人,通情达理,也就别为难我这个武夫了。”   高秀才气得右手不停颤抖。即是亥时过后人员不得串村行走,那现在近子时,丰年祭的人是怎么进村的?又是怎么带着他娘、借宿的女客走的,遁地不成?素来献祭给农神大人的都是未嫁女,老母都说了借宿的两位女客都不是清白身,若不信可给她们验身。他们却还是蛮横坚持。发现只有一位女客时,他们又强行带走老母,留下话来说要么将藏起来的那位女客找出来送去,要么送百两银顶过去才能接回老母!如果不想剩下的女客献祭,那就送两百两银过去!他,一个穷书生,从哪里找那么多银子去?恨,高秀才从未如此恨过丰年祭的无耻,为了敛财,做事竟是没了底线!同时,他也恨自己。辛苦读书考的秀才又怎样,护不住老母,换不来银钱!高秀才越想越是悲愤。   只悲愤过后,还是要面对现实。银钱要筹措,可藏起来的那位女客,还是要找到的。在丰年祭的人强拉出女客崔氏的刹那,高秀才立时想到另一位女客肯定是徐家小姑娘。他虽看不上她和男人私奔,却也怕她独个跑出去撞到丰年祭的手里。到时不止他要给出一份银钱,白塘村徐家怕也得被大大讹一笔同时恨上自家。结亲不成反结仇,便宜了眼前这位同样去徐家提过亲、还和丰年祭相勾结相掩盖的孟贺岭孟千户,高秀才如何能认?!   对上孟贺岭眼睛,高秀才慢慢说:“千户可能不知,藏起来的那位女客是白塘村徐家也就是我岳家的小姑娘。找不到她,我心实难安定。”   岳家,这词刺得孟贺岭心头一疼,看高秀才的眼里戾气渐显,半阴不阳回一句:“秀才还是先想想怎么将老娘接回,再去想岳家的事吧!”   再再次睡着前,霍清端不认为直隶总督张易恒会第三次叫醒他。但是,张易恒还真是又一次叫他了。睁开眼的那刻,霍清端想杀人的心都有了。盯着张易恒,他出口的声音冷到冰点:“又有什么事!”   张易恒很是委屈。作为直隶总督,在直隶地界,基本上他是说一不二,有事自己拿主意那更是正常不过。但要是事关徐家青棠,这个为了避嫌,为了防止端王事后算账,他只能上报。端王气的不能再气,赶紧说吧,于是张易恒开口:“隔壁徐家姑娘出去了。”   霍清端眼里显现阴鸷,腾地起身大踏步往外走,循着兵卫指引赶上走得摇摇晃晃的青棠。一把抓住她胳膊,霍清端的怒意再也不愿压制,直接爆发:“徐青棠,你又要去哪儿?!”   “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徐青棠认出突然冒出来的是霍清端,先给了他这么一句。待缓过那惊恐劲,她头又疼了,半扶头没好气来句:“我能去哪儿,就是想去小解。怎的,这也要向你报备?”   霍清端滞了滞,放开青棠胳膊,回两个字:“麻烦。”   徐青棠头更疼,狠狠瞪霍清端一眼后继续向前。摇晃走出十步后,她蓦然回神,转身过来叫住回走的霍清端说:“哎,你和那些个兵卫说说,让他们给我空出些地方来好不好。”   霍清端顿了下步子后继续前行。   青棠原地等。过一会儿霍清端回来,经过她身边径直向前走,青棠大喜过望连忙蹒跚脚步跟上。黑漆漆的夜,有人同陪,总胜过一人独行。只是霍清端的气息能缓和些,别那么冷冽,就好了;如果他能让自己拽着他衣袖走的话,那就更好了,青棠心里说。又行出十步,她突然觉出奇怪,自己的头怎么会无缘无故疼起来的?   霍清端身为皇子,大多时候是别人去迁就他,所以他不怎么会迁就别人,换句话说就是他不会关注别人的需求,除非你开口。而大多时候的青棠,是习惯靠自己,碰上事能自己解决就不开口求人。但今晚、现在,青棠的头疼直接影响到她的判断。是以和霍清端一起走夜路,显得很费劲。   青棠习惯走乡野路,即便是脚步蹒跚,速度也比霍清端快。快了怎么办?小步等霍清端赶上来吧。霍清端赶上来,青棠还继续蹒跚小步,不想人家大长腿一迈,青棠立刻得半小跑跟着。跑着跑着,人家又突然停步,青棠立刻冲进三米外的黑暗里。惶惑张望过她再走回来问霍清端是踩进坑里还是踢着石子又或是发现了什么情况。霍清端只‘嗯’一声继续走,青棠只得蹒跚追。唉,速度太快,青棠这次一下子撞霍清端背上。她想出口问他为什么突然停住,又怎么了?他先嘘一声。   青棠四处张望,迷蒙新月照射下,没异常之物啊。可就因为看不到异常之物,霍清端的突然停步才奇怪。青棠汗毛直竖,本能伸手去抓霍清端衣袖,也没见他躲闪,不知怎的青棠的手就抓空了。没关系,青棠脸皮厚,再接再厉抓一次。哼,哼,哼,又被他甩了。干什么啊?不待这么吓人又不给安慰的?青棠愤懑出声。   诡异事情出现了,青棠听见有水流声,自她开口始,终她闭口时。这什么情况?青棠脑子反应不过来,身体却保持高度警戒状态。老祖宗说的对,靠墙墙倒,靠人人跑,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即便自己的脑子现在不怎么好使。   ‘啪’一声轻响后,火折子亮起从一垂柳枝条里射出来,在霍清端和青棠身上扫过后,是一个汉子大咧咧话声‘孤男寡女往黑灯瞎火处儿跑,能干啥好事!走远点,这片不是你们该来的地儿’。   “唉,我都没指责你随处小解,你倒先扣我一罪名。”青棠心里说。不过,念在那兵卫没照他们的脸,他们又打扰了兵卫小解的顺畅,两两抵消,算了。   继续走,走,走,终是在一处小坡坳处停步。霍清端冷淡说在这儿吧。青棠顿顿,弱弱说一句:“麻烦你走远些,成么?”霍清端走开二十步。青棠补一句:“再远些吧,我不方便。”霍清端再走远些,回看青棠仍直挺挺站着,没好气说道:“你不方便,你以为我方便?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儿给你守着?赶紧的!”   青棠解决过三急之一,走回来。霍清端语气缓和不少,低低问一句:“可还有流血?”问出口,霍清端立感尴尬,他傻了么,姑娘家那事,哪是今天来隔天就能走的。   青棠脸红了,轻声回一句:“还得再有两日才能好。”   青棠再醒来,天已大亮。头痛仍在,却是能忍了。微抬眼看到霍清端袍角,她的心打了个突,他不在他的帐篷睡觉,过来做什么?抬头视线与霍清端对上,青棠淡淡开口:“你有事?”   一夜饱受从梦中被叫醒之苦,霍清端本是想等青棠自己睡醒。却不想甫一进来,青棠就自个醒了。既如此还客气什么,霍清端一撩布袍下摆盘腿坐下后,清越开口:“我说了我要娶你,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自会践行。只是我想特别要求一点,婚后,你得听我的。”   青棠翘翘嘴角,回一句:“人都说夫妻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你让我事事听你的,那这相敬从何说起?”霍清端说的对,自可以听他的;若不对,如何能让她去盲从?   “你想怎样?”霍清端眯起黑眸,威势迸出。   青棠垂下葡萄大眼,再抬眼,大眼里满是决绝,犀利说:“人生苦短眨眼百年,你要我以后的几十年都得装着样子哄你捧你,你以为你是谁?又凭什么这样要求我?”顿一下,她补道:“你说娶我,你说践行承诺,你怎么就不问问我的意思,我是不是愿意嫁你?!”   霍清端冷眼,抿抿唇,这才开口:“你若不愿嫁我,会和我同行同宿?会盯着我出水的身体发呆?会由着我压你身上扯你衣裳都不吭声?”   青棠的鹅蛋脸再次红了,犟犟顶一句:“我娘说了,姑娘家嫁的人都不一定是心里喜欢的。”    ☆、讲公事   霍清端被气笑了,一夜的烦躁倏然消失。倾身凑近青棠,他戏谑问:“你既知道你喜欢我,当真不嫁我?”顿一下,加问一句:“你觉得装样子嫁个喜欢的人过几十年委屈。那好你告诉我,你嫁个不喜欢的,然后由着性子压着那个你不喜欢的男人。青棠你可想过那个男人装样子过几十年是不是委屈?”   “我又不是你,我才不会压着人,让人装样子。”青棠斩钉截铁说。   “切,装,再装!是哪个说动我一根手指头看看!是哪个说夫君纳妾置婢,连补汤都不送一碗的?是哪个说夫君死了不给守着的?自己不看看自己那身臭脾气,不去检讨夫君疏远缘由,反倒打一耙妒忌夫君置婢纳妾,还琢磨着夫君死了另寻他嫁。青棠,我娶你,只是让你听话。可你呢,你自己想想,你对你的未来夫君要求有多少?他不委屈,骗谁呢?没准委屈的今天娶你明天就想死了!”霍清端毒舌道。   青棠的脑子不如霍清端转得快,口舌也不如他利落,可打,那也打不过,于是只能干坐着让他气。她还没嫁他,他都敢这么气着她。等哪日真嫁了,进了他的地盘,那岂不是由着他压着自己作威作福?还有自己明明是个你敬我一尺,我让你一丈的人,怎么到霍清端嘴里,就是那么恶毒不堪呢?想着,青棠失望,垂眼再不看霍清端。   青棠示弱,霍清端缓缓情绪。再三思量,他有些艰涩开口:“我还是给你找郎君吧。他要不敬着你,要置婢纳妾的话,我给你压着他,保证他不敢二话。你要是闯了祸,我也能帮你担着。”   青棠没接话,扯了罗衾蒙头盖上。   候在账外的张易恒不住摇头,端王爷还是不懂。真嫁了不喜欢的人,做妻的只要能保证她和她所出子女的利益不受侵害,哪管你夫君是否置婢纳妾?巴不得夫君闪一边去,可不就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了。至于闯祸,一姑娘家能闯的祸,不外是婚前先孕婚后红杏。这些祸,端王都能给担着。张易恒只能说,徐家姑娘啊,从今以后你就可着劲作吧,只要不作到皇亲国戚头上去,万事有端王给你顶着!   端王自账内出来,张易恒停止胡思乱想趋步跟上,隐晦说一句:“宁城徐家大姑奶奶已接来,是……还是接了徐家姑娘送她回家。”   “让她送青棠回家,事后你关照着。”霍清端淡淡回应。   张易恒应是,继而说起正事:“端木已传来消息,说午时仪仗护卫能到宁城,同时伴有皇谕‘端王出行,如朕亲临,各处不得懈怠’。此时宁城县令、宁城周边县的县令也递来消息赶过来相迎,殿下需要盛装面见垂询。除此,本地乡绅耆老连同丰年祭的主祭们自发办了接风宴,殿下亦需盛装出席以表亲民。再有今晚亥时设在宁城清溪河的丰年祭,殿下也需露面,同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然后……”   张易恒每说一件,霍清端俱点头应好。到得张易恒把他需要露面的场合都说过,霍清端挑了件感兴趣的问:“丰年祭,听人说曾是活人献祭?”   张易恒面上一紧,立刻朗声说:“自从五年前京都清风观观主明言驳斥活人献祭之后,我直隶地界再没活人献祭之举。”   霍清端黑眸冷淡,平静说:“你直隶地界是没活人献祭,可为什么还有因祭祀逼得人家破人亡之事?你我都知因由,我也不想就这因由说你什么。但是你自个出你的总督府听听,就连街上摆摊儿卖豆腐脑的都能绘声绘色随口说上那么一两件。作为一省之总督,我想你得记住两点,一是世人向道之心可悯,但借道敛财之行,却是要不得;二便是那丰年祭虽是为国为民祈福,但丰年祭底下奔走的是人不是神。那穷凶极恶逼人家破人亡的,更是早背离了道教宗义,说是恶霸都不为过。对待那种人,拿住罪证,剥了他的道袍,加大连坐制狠狠查证依律重判。”   张易恒额上微有冷汗,沉声应是。丰年祭的名声越来越差,众所周知。但别说伸手动他们,就是说他们句不好,人家从京城到地方的道士们也能给你掰扯到你在说为国为民祈福的丰年祭不好。而一旦扯到丰年祭不好,那你就天天祈祷风调雨顺吧。否则碰上那灾年百姓们颗粒无收,那是全天下百姓都要骂你惹怒农神大人。只现在不一样了,有了那‘如朕亲临’的皇谕,有了端王将丰年祭和运转丰年祭的人分开来讲、分开来待的可以广发布告的谕令,即便现在不能下狠手整治丰年祭的主祭,但是揪着事狠狠打压丰年祭底下人的高涨势头却是可行了。只这样一来,亥时的清溪河祭祀,端王还会出席吗?张易恒问出声。   霍清端扯扯嘴角,闲适说句:“难为人家想的好理由,去,怎么能不去呢?被至纯至洁少女熏养的牲畜啊,谁不好奇它长成什么个圣洁样?说起来还要谢谢人家丰年祭,让我有幸一睹其尊容。”   张易恒刚落下的冷汗重又冒出来,心里只叹今年的丰年祭主祭不长眼。你以为得了小道消息端王出面接了代道士寻徒的差事,就是稀罕你们道教啊?傻子,没听说过老子走东儿子向西么?老主子多痴迷丹道,小主子们就多讨厌丹道。还主动将祭祀日期提前,嘿嘿嘿,底下人要是长眼闹不出事还行。一旦出个逼得人家破人亡的事,这主祭啊,怕是就要换人做了!   公事谈过,轮到避不开的私事。张易恒端正面色,老实说:“殿下,微臣还有一事事关嘉敏郡主,不知当讲不当讲。”昨日他收到京里镇国老公爷的来信,说老公爷的宝贝姑娘嘉敏郡主跟随兄长去承德避暑,问他在闲暇之时给予照应。嘉敏郡主的车轿和端王的仪仗护卫同一日出京,按时间来算,今日午时端王的仪仗到了,嘉敏郡主的人想来也能到。来都来了,为的什么,混上层官场的人基本上就没有不知道的,该给的照顾,也当给的。   嘉敏来了,这消息对此时的霍清端而言并不是好消息。他需要时间来收拾丢在青棠身上的复杂情感,他也需要正视内心深处的欲望。娶了嘉敏做妃,估摸着就能被立为太子他日做了皇帝。   只是做皇帝有什么好?天天批奏折日日上朝,听着那些个御史言官为些个芝麻大小事吵啊吵,看着今儿鞑靼抢掠明儿安南进犯后儿黄河水灾。然后呢,听父皇述说他初登大宝之时,欲给母妃打些首饰问户部要钱,就招惹来一堆的反对之声,最后不了了之。付出与回报严重不等,这皇帝似乎不当也罢。   当然如果做了皇帝能想开些,学祖父那样穷奢极欲花空内库,或者是学父皇现在这样痴迷蓄道炼丹不去想什么中兴强国,估摸着皇帝做的还能有些意思。但是,真那样奢靡颓废过日子,他能过的了自己这关吗?他还敢出宫看这些个平民百姓的眼吗?面对朝堂上百官,他说什么,是咱们逗蛐蛐还是来来来,一起去蹴鞠?唉,古有唐朝太宗皇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做了万万人之上的皇帝,反过来说不也得将万万人扛在肩头,何苦来哉!   如此说来,做个王爷倒是好,那就是富贵安耽的一辈子。可是,还没娶嘉敏呢,已是有杀身之祸;若再娶来嘉敏,即便他表明心迹说他只想当王爷,有人相信吗?就藩地后时刻担心削藩,图什么?再来富贵安耽的日子他也有些过腻了,也是很好奇皇帝的一手掌控天下之威。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霍清端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想想。而嘉敏,暂时不见的好。淡淡启口,霍清端说:“郡主千金之体,本就不宜远行,现下又近酷暑,到宁城后着她好好休养不必外出。有什么事要办,着镇国公世子来说就好。”   张易恒应是。   这时,霍清端状似无意补一句:“本地宴饮里的乡绅耆老里,有宁城徐家没?没有的话现在添上。”   张易恒应下,说:“我这就去安排。” ☆、别管了   宁城徐家大姑奶奶和青棠是同辈人。甫一见面,青棠先喊华发丛生满面皱纹的大姑奶奶作大姐,心下很是诧异:自家爹娘都没着急找自己回去,怎么隔了房的大姐倒是来了?出宁城办事一不小心瞅见自己,所以上来说两句?   而大姑奶奶看着乌发垂顺娇颜浅笑的青棠,很是艰难问出一句:“棠姐儿,你怎么独个在这儿,小叔叔怎么没陪着你?”请她出来的人,明明说知道她和白塘村的渊源,托她出来为个年轻公子求娶白塘村的姑娘。怎么到了,不见什么年轻公子,也不见人过来说去白塘村谁家提亲,倒是见着青棠?视线长长久久盯住青棠,大姑奶奶心里长叹一声:青棠啊,这真是被老祖父、小叔叔教坏了!   这时张易恒过来,亲切称呼过大姑奶奶,随后便说起青棠如何会出现在这里。青棠微低头,双手交叠腹前很是贞静样子。大姑奶奶面上软和姿态大方,心里却翻滚巨浪:什么徐大老爷带小姑娘去宁城,路上被土匪冲散致使小姑娘流落在路上。土匪迷失流落在路上她信,只隔房小叔叔、青棠都是在外跑惯的,他们被冲散可能,但要说流落路上找不到回家路,骗鬼去吧。可是这骗鬼的话是从一省总督的口里说出来,大姑奶奶心里再是不信,面上却是要对这说辞附和不已。   嗯,徐家人上道。张易恒解释过因由,话锋一转对徐家大姑奶奶说‘那拜托您老人家送青棠回家吧’。大姑奶奶能说什么,送吧。青缎马车走出半里后,徐家大姑奶奶面上柔和不再转为阴沉。青棠一反柔顺之态,平静说:“大姐,此地距白塘村很近了,我自己走回去就好。”大姑奶奶看都不看青棠,手敲车壁直接对车厢外的车夫说:“停车,让小姐下去。”   看着马车回返,青棠寻了个河沟将自己好好打整过才再次上路。路上偶有马车呼啸而过刮起青棠衣角,也有同样灰不溜秋的行人目不斜视经过,青棠习惯,寡淡着脸自顾往家赶。又走出一里地,从后边追上来一问白塘村怎么走的汉子。青棠转脸细看,问路的汉子竟是大姑奶奶的车夫,他们不是回返宁城了,还回白塘村干吗?难道是事后想觉得让自己下车走回家过分了?想也不想,青棠爽快答一句:“你跟着我后边走就能到白塘村。”   车夫认出所问之人是不久前主子赶下车的姑娘后,一张黝黑粗糙脸隐隐现出红色,也不回话转身就往回跑。徒留青棠在原地诧异无比,特意差人来问路,大姑奶奶这是担心自己不认识回家的路吗?摇摇头,青棠转身继续走她的回家路。   待发现身后三百米远处,坠着气喘如牛的大姑奶奶及其婢女还有车夫,青棠真的讶异了,马车呢,大姑奶奶的马车坏在半路上了?讶异着讶异着,青棠脸上现出坏笑,加快脚步溜溜小跑似的,没一会儿就将大姑奶奶一行三个甩出老远。继续前行直至看不到他们身影,青棠爬上路边大树,远远看着大姑奶奶一行人惊惶加快脚步。   可看着大姑奶奶走到近前,那弯腰抚胸似乎下一刻就要断气的样子,青棠又有些不忍心了。大姑奶奶再是冷脸,那八成也是专为自己出来的。一把年纪的老太太了,本该在宁城她的家里看花赏朵过清闲日子,现在却在烈日下气喘如牛的追赶自己,她也是不容易。得了,别闹了,自己下树吧。   青棠从树上下来,乖乖在前头带路,这是好的。但是,姑娘家爬树,这怎么行?大姑奶奶喘匀气后,训斥出口:“青棠,才一会儿不见,你看看你衣裳成什么样了?上树掏鸟下水摸鱼,你自己看看你还有没有姑娘家的样子?”   青棠开始后悔自己的心软。她要是娇柔姑娘家的样子走在这路上,能安然到家?   大姑奶奶再努力喘两口气,接着说:“小婶娘还想着让你嫁回城里。青棠就你这样,城里的公子少爷谁敢娶你啊?”   青棠无比郁闷,她是长得奇丑无比还是说品性差到天怨人怒,一个两个三个的全说没人敢娶她。倏然转身面对大姑奶奶,她清亮开口:“我怎么样了,嫁给农夫,我下得了地;嫁给屠夫,我递的了刀;若是嫁回城里,嫁给经商的,我打的了算盘算的清账目;嫁给读书的,我认的了字读的了文章。大姐你倒是说说看,我这种样样皆能干的,全宁城能找出几个来?”   大姑奶奶一口老血堵在喉头,指向青棠的手指颤个不停。时下的公子少爷考虑婚嫁对象,首要看样貌外形,谁去细究你内里能干不能干!若是有姑娘主动说我给屠夫递的了刀,那公子少爷还不得吓得有多远跑多远!   青棠望着那颤个不停的手指,缓口气,很是悲悯说:“大姐你也别这么激动。等到了家,我给你煮碗菊花茶喝,去去肝火。”   大姑奶奶要气死了。只要青棠不在她眼前杵着,她的肝火不喝菊花茶也能降下去!   孟贺岭能拘着高秀才让他晚上出不了村,但天亮后却不得不放人。而高秀才得了自由,本是想直接去舅家借银钱。可想想无德孟贺岭,他决定还是先去白塘村徐家告知他家小姑娘借宿自家后又走失之事。闷头走,闷头走,乍一抬头,高秀才竟发现,走在百米开外的那个半身衣裳都是泥点子的姑娘,怎么那身形就那么像昨晚说‘贼喊捉贼’的姑娘呢?心里一喜,高秀才不顾书生形象快步跑起来,超过泥点子姑娘后折身挡住前路。看到姑娘的脸,他这心是真放下来了,徐家小姑娘没被丰年祭的人抓走,真好,是真好。   青棠看看挡住前路的书生,很是奇怪,奇怪过后又是欣喜:都说没人会娶她,看看现在,路上随便一书生都能为她倾倒,连路都走不动!   徐家大姑奶奶见此情景,没有奇怪没有欣喜。她大踏步上前一把把青棠扯身后护着,随后凌厉视线将那看似呆傻的书生上下一打量,很不客气说:“你是谁?你学里的师傅就教了你朗朗乾坤之下盯着人家姑娘猛瞧?”   高秀才的脸瞬时红了,急急辩解说:“我不是盯着她瞧,我认识她,我想看看她是不是我想的那个……”   徐家大姑奶奶的脸色越来越差,扭头对车夫来一句:“给我把这登徒浪子打跑了!”   高秀才脸更红了,急急瞟眼徐青棠,说:“徐……青棠,你说话,我……你……”唉,身形似铁塔的车夫过来了,高秀才不敢再说,忙忙躲到路另一边去。   路上偶遇的人竟能喊出自己名字,可自己确实不认识他啊?青棠只觉奇怪。接收到大姑奶奶责备目光,青棠坦荡荡看回去。大姑奶奶这才没吭声,扯了青棠往前走。   那泥点子姑娘明明就是徐家小姑娘,跟在她身边的老妇人是谁?她是顾忌老妇人才不承认自己是谁吗?高秀才有些疑惑。想了想被带走的另一位女客,高秀才觉得还是告诉徐青棠一声的好,然后他就不用去白塘村可以直接去舅家。   丰年祭‘借’了自己马车,然后自己看见一对母女样的女人上了自己的马车。那样一双女子,抓年轻些的,大姑奶奶表示勉强能理解?可抓个老太太,就为了求财?大姑奶奶完全不能理解。丰年祭,这是疯了!   青棠定住步子。细想想刚才书生的话音,难道他是高老婆婆的儿子?被丰年祭抓走的女客,难不成是崔氏?青棠开始思量:崔氏算是霍清端的人,而霍清端和孟贺岭算是相熟,和总督相伴亦是亲近。只要霍清端说动那两人任何一个出手相帮,崔氏应能脱了丰年祭的魔爪。转身过来看向高秀才,青棠说:“过往客旅被丰年祭的人抓,这事你担不了我亦管不着。你还是去找孟贺岭孟千户或是去宁城报官吧。”   如果单单是借宿女客被抓,高秀才当然会去报官。但事涉老母,又有孟贺岭的勾连丰年祭,高秀才哪里还敢对官府抱有希冀。现在他首要想的就是借来银两,先将老母接回来,那之后如果借宿的女客还没死的话,再去考虑报官的事也不迟。高秀才说出自己考量后,对青棠抱拳,转身就走。   高老婆婆都被抓了?!青棠一时反应不过来。大姑奶奶心里烦,丰年祭的抓人,咱们个小老百姓能□□话去?别管了,走吧,回家。边想,大姑奶奶边扯了青棠往前走。    ☆、被敷衍   丰年祭的人抓别个,大姑奶奶觉得自己插不上话。可轮到抓青棠,大姑奶奶觉得自己必须得插上话。她要报官,她要告到直隶总督张易恒面前去!   徐家厅堂,不停踱步的徐大老爷烦,烦透了。对着隔房比自己小两岁的大侄女,他努力掩下心里烦躁,尽量平和说:“青棠动也不动,你们就看着她被丰年祭的人抓走?”   还动?八个穿道袍的大汉呼一下围上来,你以为青棠长了翅膀能飞啊?除了眼睁睁看着,她个老婆子能怎样?哦,她还带有个车夫,膀大腰圆看着像样子,可实际上他胆小的很啊,看到丰年祭的人,嘛事没干先晕了过去。徐家大姑奶奶坐在右侧椅里,心里兀自吐槽,嘴里正经说道:“也是怪我大意,出门没多带几个像样的。等青棠回来,我这老姐姐亲给她赔罪。”   人宁城的大侄女都知道要送青棠回家。倒是他们做亲爹亲娘的,不晓得出门迎一迎!真让她大姑奶奶赔罪,那他们这做爹做娘的岂不是要以死谢罪!徐大老爷赶紧阻止隔房大侄女的自责,转开话题说:“丰年祭的抓人,所求不过为财。别报官了,他们要多少给多少就是了。”   大姑奶奶圆睁了眼,定定看徐大老爷好一会儿,才缓慢开口:“五百两,他们要五百两。”   五百两?!徐大老爷倒抽一口凉气!一个庄户人家,一辈子苦干实干不吃不喝,也不见得能存上五百两。丰年祭的倒还真是敢开口!   大姑奶奶垂下头,平静说:“我来的时候还和总督说过话呢。有这个面子情在,去报官的话,应该是花用不了多少银钱就能救回青棠。”   徐大老爷面现苦涩。大侄女儿说她们都要进白塘村了,丰年祭的这时还出来抓了青棠走,那是盯上自己家了。即便这次通过报官解决,下次呢,总督又不是他们徐家的,丰年祭若再抓了青棠走,还能给他们留下报官的时间?还是给钱吧,花钱免灾。徐大老爷沉声说。   大姑奶奶不同意。花钱免灾是好,可谁敢保证丰年祭下次不再抓青棠若下次要一千两,下下次要两千两呢?姑息养奸不是事,咱们就该在第一次的时候给丰年祭个厉害的,让他们再也不敢觊觎咱们徐家!大姑奶奶铿锵说。   徐大老爷无力,慢慢说一句:“那咱们做两手准备,我筹银钱。大侄女你跟总督熟,你就去报官吧。”   徐家大姑奶奶坐马车回返,一路追着总督回到宁城,也没能见着总督一面。去县衙问衙役,衙役慢腾腾回答说今个是见不着总督的,有事明天再来。大姑奶奶暗暗磨牙,总督是常驻保定府又不是常驻宁城,明儿再来,鬼才知道总督还在不在宁城!端庄面容,大姑奶奶再次温言出口:“老妇我真是有要紧事见总督,还望小哥帮我通传一下。”   衙役开始不耐烦,先不说他的通传能不能到总督耳里,就算是到了又能怎样?是一个老婆子重要还是京城来的王爷重要?搁傻子来选,他也知道这种时候该陪着端王寸步不能离啊!所以嘛,他傻呵呵跑去通传有意思吗?毫不吝啬抛出个白眼,衙役更是懒散回一句:“明天,明天再来。”   大姑奶奶强压肚里怒火,很是艰难的温和再说一次:“我按着总督意思送我妹妹回家,途中她被人掳走。这事缓不得,我必须得在今天见着总督。”   衙役微眯眼睛傲慢打量徐家大姑奶奶一遍,很是不屑问句:“不知您老的妹妹芳龄几何?是刚断奶的女娃儿,还是豆蔻妙龄?亦或是同您一般白发苍苍?”老婆子吹牛不打草稿,连他们县令都在为剿灭土匪烦心,没得心情去小妾屋里转。总督这个跟在端王身边的人,就有时间招惹小姑娘?骗谁呢?   大姑奶奶的火啊,是一拱一拱的。面上再维系不出日常的温良,冷脸来一句:“我今日见不着总督,那咱们宁城县令,总可以见一见的吧。”   “明天,明天再来。”衙役寡淡无奇回道。总督要陪端王,县令那更该凑上去陪啊。   明天,什么都明天?有什么天大的事,能同时绊住总督、县令?难道现在天塌下来,总督、县令也能明天再出来?大姑奶奶越想越气,越过守门衙役来到鸣冤鼓前,取了鼓锤噔噔噔敲起来。   天、天、天,这端王正在里边和乡绅耆老、丰年祭的主祭们宴饮。这鸣冤鼓一敲,县令不得扒了自己的皮啊!衙役淡定不再,三步并两步窜上来夺了大姑奶奶手里的鼓锤,张口来一句:“端王爷在里头,你找死啊现在击鼓!”   大姑奶奶冷笑。端王爷在不在里头关她什么事!至于找死?还不定谁死在前头呢!   此时,宁城县衙里人才济济,宁城县衙里热闹非凡,宁城县令忽觉这破败的小县衙处处都好。在今天之前,谁能想到小小不起眼县衙,竟是能引来端王入住,竟是能将附近县令、丰年祭主祭、丰年祭的众多复使、本地士绅耆老们集齐,蓬荜生辉,当真是蓬荜生辉!只是这感慨刚刚维系不到半个时辰,宁城县令竟听到鸣冤鼓被敲响的咚咚声。他年纪不大啊,才四十出头,怎么会出现幻听呢?   偏头正欲就幻听事件给坐身旁的别县县令感慨一下自己的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话没出口先注意到对方眼里的怜悯。这是怎么个情况?宁城县令警觉住口,环看周遭在座人士,他们都看自己做什么?难道说鸣冤鼓的敲响不是自己的幻听,而是实实在在被敲响了?!   这这这,他明明交待下去了,端王在的这两日,公事不能拖,各级部门要全力以赴。治下地域出事的话,一定要秉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赶紧解决。至于什么冤屈不平案的,更是不能让它上了台面,宁肯现在哄着闹事双方,也要他们干巴利落脆的私下调解去。哪成想,他说的话都被县衙里那群笨蛋听到狗肚子里去了!这边端王刚刚把酒还未言欢,那群笨蛋就赶着给自己拆台!   灰溜溜起身,宁城县令对着端王所坐方位抬手躬身说:“殿下,请容下官出去看看外头发生何事。”待听到不含喜怒的一声‘嗯’,他赶紧躬身却步退出。到得外头看见发慌县丞、着急孟千户,宁城县令的好气度消失不见,一声压抑怒吼道:“笨蛋!我是怎么吩咐的,啊?你们的耳朵都干嘛去了?还让鸣冤鼓响了,你们直接把脑袋拧下来玩不更痛快!”   发慌县丞默默承受着顶头上司的怒气,稍微了解鼓响因由的孟千户孟贺岭赶紧出言撇清自个:“大人,不是您想的那样。敲鼓的是个老婆子,她来了说要见总督、要见您,也没说有什么事。这不守门张三就将她拦了,让她明日再来。谁承想那老婆子一言不合就敲了鸣冤鼓。”   原来是这样啊,那老婆子真是刁钻!不过即是想见人,那就让老婆子见见吧,见完赶紧走,自己好赶回去给端王解释这个美妙的误会:治下百姓仰慕端王殿下您的威仪,不惜敲鸣冤鼓只求一见。宁城县令想着,领先迈步进了前堂。待见了老婆子,一听她述说‘我妹妹让丰年祭的人抓走了扬言给五百两银子才放人’,宁城县令狠狠瞪眼身后孟贺岭。驴头不对马嘴,孟贺岭平时挺精明一人,怎么现在听话办事蠢成这样。气死他了,平时吆五喝六,关键时刻给他掉链子!   被县令大人瞪,孟贺岭也是委屈。鸣冤鼓响得突然事前毫无征兆,他也只了解到老婆子想见总督、想见县令而已。想知道的更多也不是不行,但鼓音刚落县令大人就出来问怎么回事,没人给他时间去了解啊!只是抱怨没用,大人瞪他,也是因为事涉丰年祭,这事不好办啊?有苦主来告,查丰年祭抓人敛财,那是绝对可以的。但无论是县令大人、县丞还是他,谁都不知道端王殿下对丰年祭是个什么态度。贸然出手,合了端王心思还成。万一不合呢,惹了‘如朕亲临’的端王,那后果可不是他们可以承受的。   宁城县令愁的也是端王对丰年祭的好恶。端王出席清溪河的丰年祭祀,这实在代表不了什么。皇帝年年去天坛祈那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又有几个是真正向道的?他后悔,迎端王、总督进来的时候,他怎么就没多留个心眼从总督大人那套个准话呢麻烦啊,宁城县令纠结一阵,复回头对老婆子温言开口:“老太太不要着急。官府和丰年祭虽不相统属,但是我现在就着人去和丰年祭的道士交涉让他们放人。您老回家等着信儿去接人就好。”不能办丰年祭的人,那先把苦主的妹妹救出来。   徐家大姑奶奶狐疑看眼诚恳县令,想想,温和开口:“那老妇我就在家等您的好消息。”   宁城县令点头,摆手送客。待老婆子不见,没用的县丞冒出来,来一句‘她是徐家的出嫁女’。宁城县令立刻瞪眼,这么重要的事干吗不早说!宁城徐氏医药传家,素来清贫,这次本不在宴饮之列,是总督特意传话过来这才添上的徐氏。这意味着什么,徐氏不能得罪。赶紧去和丰年祭的人交涉,让他们放人,五百两不够给一千,孟贺岭这事你去干!反正有秋后算账,宁城县令不愁出去的银两收不回来。   孟贺岭应是,边往外走边琢磨:早知道那老婆子是徐家的,他就客气点了。 ☆、徐家女   宁城县令办完事回到宴席时,霍清端已从张易恒嘴里知道鸣冤鼓被敲响的大概原委。在宁城县令回过话后,霍清端俊脸和煦,只这肚里却已是巨浪翻天:小小县令竟也敢谎话连篇,以往丰年祭抓人苦主来告,他是不是也如对自己所言一般将事情推给贼人的!当面拆穿?没意思。‘贼’既来过,哪能风过水无痕啊,少不得会去丰年祭的老巢搜刮些圣洁祭物回去祈求来年抢掠不竭。瞟眼张易恒,霍清端颔首。张易恒会意点头。霍清端这才对着宁城县令温言问询:“听县令说来,那贼人掠走宁城徐家女应是有些时辰了。为免徐家女出现伤亡不测,总是要多派人赶紧寻回来的好。”   端王殿下面上越温和,宁城县令心里越不安。这县衙,他的人多,总督大人的兵卫更多。他能知道的事,总督大人知道的更清楚。总督大人清楚了,那端王殿下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不说谎将事暂推到贼人头上,当着众人的面,揭丰年祭的底儿说徐家女被丰年祭的人抓走要五百两银子,在座的丰年祭主祭、复使们能是省油的灯,肯乖乖引颈待戮?他们这边和自己吵将起来,那边将徐家女一杀悄没声扔进清溪河,到时光凭苦主徐家老太太一句话定丰年祭的罪,可能吗?若端王殿下愿意给丰年祭兜着,那自己的一时热血喊打喊杀就成了大笑话。   等吧,等着孟贺岭将徐家女平安带回;等着这宴饮完毕祭祀之前,他再寻机到端王面前说实话陈情。丰年祭的祭祀就在今晚,要是七天前抓人,让纯洁少女熏养祛除祭祀牲畜腥臊之气的理由还能站住脚。现在还抓人讹钱,这就不是为国为民祈福,这已是赤*裸裸的敛财。只要端王殿下有心要整丰年祭,臭名昭着的丰年祭没犯事也能给它整出事来!   见多了自家县城的县衙,丰年祭宁城复使没去凑热闹参加宁城县衙内的宴饮,而是留守道观准备晚上祭祀所用之物。本是过来看看那些个祭祀用的猪羊牛长势可好,却不妨被和猪羊牛同处一室的青棠吸引住了。他就像十年前的不靠谱老道一样,认为这姑娘真是骨骼清奇样貌不凡,若诚心向道修炼少不得能羽化成仙。然后他也如十年前那老道一般,要收青棠为徒。再然后性急的他说‘不歇不缓,今天就认吧’。   青棠被抓,她以为自己得受苦了,却不想得来被诱哄认师的待遇。欣赏三遍衣裳上的泥点子,青棠不禁苦思:难道她真是修道的好苗子?想想红尘俗世想娶她的人没有,说她这不行那不对的倒是不少。反倒是修仙问道的人,慧眼识珠对她青睐有加。难道说这是上天安排?   青棠苦思,宁城复使大喜,说:“考验你的时候到了,迷恋尘世受色困扰还是好求清明潜心修道,你选哪一个?   “色,道?这还用选吗,当然是色了!”青棠十分肯定回答。她也想珍惜这些个慧眼识珠的人,但她觉得霍清端那张脸真真是耐看的紧,她还是想嫁给有那样样貌的人。   这小姑娘是被色迷心啊,不行,他得拉她一把。宁城复使进一步开导说:“我不是那意思,百年化浮土与羽化入仙境,你选哪一个?”   这样啊,青棠沉吟,似乎是羽化入仙境更好一些。   同困一室总被忽略的崔氏看不得青棠那娇柔作态,冷冷插一句大实话:“潜心修道的多了,我也没见哪个真的羽化成仙了!”一旁同样被忽略的高老婆婆点头,好心提醒说:“就是就是,小姑娘你多想想,可别被人家两句话给忽悠了。”   宁城复使大怒,连喊三声‘闭嘴’。看到青棠,他心情愉悦。看到崔氏、高老婆子,却是怒火难遏。一年一度的丰年祭,放以前,一年收三两千银子那是玩似的。可今年,主祭说什么韬光养晦不要抓人不要讹钱,折腾什么祭祀有端王殿下出席风光无限。祭祀比往年整整提前十天啊,往年的这十天可是他疯狂敛财的好时候。   看看今年,看看这两天抓来的人,青棠他是要收做徒弟的,那五百两算是没了。稍年长些的崔氏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女客,说什么她男人是皇子是王爷。真是王妃,怎么就没人找没人救呢?傻子一个,指望找着她的家人要钱,怕也是不能。最后剩下的高老婆子是抓女客崔氏时顺带捎进来的,家里穷的只剩下书,他家能凑出一百两银子?   这提前的十天啊,意味着他的好几千两雪花银没了,没了,没了!奶奶的,他们在各自的地界捞够了银子,跑宁城来赚名声,真是有脸啊!怎么就不能提前知会他一声,让他早做准备?宁城复使愤懑,有气无处发之际,大弟子寻过来说‘孟贺岭孟千户求见’。   孟贺岭踏进宁城的丰年祭道观,见到宁城复使,直接开门见山道明来意:我来接徐家女走,要多少银两,您开口。   孟贺岭代表官府,又这般爽快,宁城复使也不愿跟他摆明车马对着干。可青棠是他想收来做徒弟的,哪能什么都不说就让孟贺岭带走。手里拂尘一甩,宁城复使微笑说:“贫道观那徐家小女是修道良才,欲收之为徒,已着小道士去徐家请问,事成与不成还需等待。未得准确消息前,贫道先请千户见谅贫道惜才之心。劳千户白走这一遭,日后贫道再与千户置席致歉。”   孟贺岭要笑不笑冷哼了一声。说笑呢?霍清端是端王殿下,那白塘村徐家的青棠即便做不了端王妃,那也能嫁个进士状元的吧。白塘村徐家借女婿家势起,同气连枝的宁城徐家不得跟着沾光。这时让自家女儿去做道姑,还是拜入声名狼藉的丰年祭门下,宁城徐家的大家长疯魔了才会同意。   在宁城复使身前走两圈后,孟贺岭压了心里鄙夷鲁直说:“观主您收不收徒,徐家女儿向不向道,这个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只是观主,容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收徒这事急不来。不说端王殿下、总督大人还在县衙,不说宁城徐家人的敲鸣冤鼓告状,就是县令大人,他也要我带徐家女回去复命。这种时候您得想开些,先放了徐家女,日后您再和徐家就收徒这事慢慢商量也不迟,没必要急在一时。”顿一下,他灌口清茶润过嗓子又补一句:“所以还是该当观主见谅我,让我带走徐家女才是。”   宁城复使不悦。孟贺岭当他是三岁小孩吗?现在放了青棠回去,再想招她为徒,那就是痴人说梦。还敲鸣冤鼓,还用端王、总督来压他,当他是吓大的啊?当丰年祭为国为民祈福的金字招牌假的啊!即是你孟贺岭先不讲同城交情,那就你说官话我打道腔,看谁硬得过谁!宁城复使微眯了眼睛,缓缓说:“徐家女贞顺良德,暂住道观本就是为丰年祭祀之祀物熏养至纯至洁之气。祭祀在即,千户却坚持要带徐家女走,是不是对丰年祭祀存有不满?”   孟贺岭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丰年祭的人就是这点招人恨,明明自己黑心地流油,偏偏别人还没碰着他们一根汗毛,他们已经大喊大叫‘你是坏蛋,你要破坏我们为国为民的祭祀祈福’。奶奶的,软硬不吃,难道那徐家女真带不回去了?孟贺岭真愁了。徐家女带不回去,县令大人就没法给端王交差,县令大人交不了差转头回来还得折腾自个。不过宁城复使也是,以前是恨不得钻钱眼儿里,今天这是怎么了,竟要装那仙风道骨样?   宁城复使这是真的转性了?不不不。他不要银子,一来是真心想收青棠为徒;二来主祭、其它地方复使的规劝、端王的到来让他警醒不少。银子是要敛的,但是若敛到官府去,把罪证往端王、官府手里递,那可不就是找死了。   正此时,从道观后院传来哀嚎,没一会儿就有三个小道士慌慌张张跑来,嘴里叫唤着‘观主,进贼了,咱们道观进贼了,十多个呢’。   孟贺岭眼珠一转,浑水摸鱼的事,他可是没少干过。只要他找到徐家女,创造条件让她趁乱走出道观,他就能光明正大带她回县衙。到时宁城复使再说什么至纯至洁女子,不好意思,您说的女子不是在熏养牲畜呢吗?丢啦,那您节哀顺变再去‘请’一个至纯至洁女子吧?在以往,在乡下,丰年祭敢明抢。但现在的宁城,抢一个姑娘试试?   宁城复使心里一凛。道观进了贼,搁往常他自是要找孟贺岭带人来抓,现在他却是不敢用孟贺岭了。青天白日的城里管治安的千户尚在道观,十多个贼就敢闯进来。要说贼不是孟贺岭指使的,打死宁城复使他也不信。只是不用孟贺岭抓贼就得自己动手。于是沉着脸的宁城复使招呼了那三个慌张小道士接待孟贺岭,自拿着拂尘出屋召集道士抵抗外来的十多个贼。   宁城复使本以为那些个贼就是孟贺岭纠集来的地痞无赖,是一击即溃的。等交了手才发现,他想岔了,来的这十多个人心狠手辣不惧见血,这不是匪便是兵。再想想来要徐家女的孟贺岭,宁城复使深觉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同时意识到自己怕是被官府惦记上了。眼下能保全他性命的,能让他绝境逢生的,也只有丰年祭那为国为民祈福的金字招牌了。一挥手里拂尘,宁城复使沉喝一声:“住手,跟我去守放祭祀之物的屋子去!”   众道士纷纷收手,看看面色铁青观主,看看倒地的师兄弟,再眼睁睁看着贼人们又抢又砸,无不茫然。他们丰年祭何时这般窝囊过?观主又是为什么不让孟千户过来?青天白日下的杀人抢掠,竟是没人管只能生受,天理何在?! ☆、得理智   孟贺岭孟千户没心情管众道士的‘天理何在’。秉承先礼后兵原则,他的兵都在道观外。想浑水摸鱼,那就只能靠自己。此时的他干脆利落地打晕了那三个小道士,用行动让宁城道观伤上加伤,这才顺利迈步出屋寻到蓄养牲畜之所。一眼看过去,孟贺岭呆了呆。   因着想娶白塘村徐家青怡,孟贺岭对能跟徐家搭上关系的人是莫名存了好感。宁城徐家是主支嫡系,相应的孟贺岭对它的关切更要多一些。来道观路上,他不止一次想那个徐家女该是什么样的,可别闹笑话带错人。现在他知道是他多虑了,他不会闹笑话。这哪是什么宁城徐家的女儿,关在里头的明明是白塘村的徐家小姑娘青棠好吧?   青棠看着费力开锁的孟贺岭,也看见大踏步奔过来要做她师傅的道士。上前两步,她对低着头的孟贺岭低声说一句:“那观主来了,你是官身,你想办法。”   孟贺岭放开铁链锁,无奈回青棠一句:“你还是在这养猪羊牛的屋子多待会吧。”   青棠讶异,偏头大眼对上孟贺岭,冷不丁来一句:“你是千户,连个道士都对付不了?”   对付道士是没问题,但是他对付不了道士高举的‘丰年祭’大旗啊。孟贺岭摇头,心里亦感叹:那些贼怎么就不能拖宁城复使个一刻半刻的。而这青棠,不应该是和端王在一起的,怎么就被丰年祭的给抓了。   宁城复使过来。不多久‘贼’亦抢砸着过来。贼头看到孟贺岭身后、站在窗边的青棠,再看到青棠身后的两个人,是倒吸一口凉气。他带着人暗中护着她和徐家大姑奶奶到白塘村村口这才回返的,怎么到了她还是没平安到家?   宁城复使看看孟贺岭,再看看‘贼头’,阴沉沉说一句:“两位在我道观可是赏玩够了?若是尽了兴,还请两位移步出观,贫道尚要准备亥时的清溪河祭祀。”   宁城复使不给面子,不让接走‘徐家女’。孟贺岭不过小小千户,无法,扭头走了。‘贼头’不舍看眼徐青棠,上头只说抢砸没说劫人。慎重起见,他也只能带‘贼’走人。   看着孟贺岭、‘贼’们走远,青棠很识实务地离开窗边转身往屋子深处走。崔氏看着,好不讽刺来句:“咦,青棠妹妹怎么又回来了,那个丑男连救你出去都办不到,真是没用!”   还回来,她的脚有踏出这间屋子吗?没劲。青棠冷冷抬眼,三句话堵回去:“丑男再是没用,那也是尽过力了。倒是你口里的霍公子端王爷,至今可是连面都未露。你有那闲心操心丑男有用没用,倒不如省了心多想想你自己。”   当张易恒从手下口里知道徐家青棠被丰年祭的人抓了关在道观,从宁城县令口里知道崔氏并着借宿的主家高老婆婆也被抓,是半晌无语。要早知道敲鸣冤鼓的是徐家的大姑奶奶,要早知道那徐家女是青棠,要早知道崔氏和高老婆婆的被抓,他就直接下令让‘贼’抢了她们回来。一着不慎打草惊蛇,再想故技重施,怕是没有胜算。   唉,手底下兵汉子不少,但是事涉女眷关乎名声,就没法做到点滴不漏事必躬亲。要是他手下有队女兵,不就直接送青棠到家了;要是他手下有队女兵,不就早把崔氏从双树村接回来了。看眼主位浅笑端王,张易恒暗叹口气。   霍清端面露浅笑暗里磨牙,黑眸看着丰年祭主祭、复使们所坐区域。根据张易恒所述,在亥时清溪河祭祀之前,宁城复使是不可能放青棠回来了。亥时之后放人的可能性也不大,多半是扣在道观说什么认徒做师,这些都还是好的。若是宁城复使脑筋死不转弯的话,拿了青棠活祭泄愤。万人围观的大祭祀,到时他也拦不住。怎么办?拿银子去砸,为时已晚人家也不会要。主祭微笑看过来,霍清端对其举杯。宁城复使敢那般倨傲强留青棠,少不了这些个主祭、复使们的撺掇撑腰。若真救不出青棠,那就让他们去陪葬吧!   饮过杯中酒,霍清端从席位前起身去更衣。张易恒相陪退出宴饮。霍清端边走边说:“派人紧密观注宁城复使。若发现其有让青棠活祭的征兆,立即来报我。”   张易恒迟疑,吐出四个字:“殿下您想……”   霍清端不接话,径直迈步。丰年祭的神棍满口胡诌什么祭祀为国为民,说什么请女子来只为那至纯至洁之气。他倒要看看,当青棠不再是‘至纯至洁’女子时,丰年祭的神棍还敢不敢把她献给农神大人。他也要看看,在君权面前,那些个神棍低不低头?   宁城复使再次走到青棠面前,细细打量她一会儿,深沉问出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青棠颇迷惑,我是女人啊,这还用问吗,有眼睛的都知道。略一深想,她端正表情,同样深沉回一句:“我是白塘村的人。”   宁城复使的脸抽抽,抽抽,再抽抽。对着青棠蛮真诚蛮疑惑大眼,他的端凝表情霎时龟裂。踉跄出屋,他边走边想:那女娃儿是真傻还是假傻?   角落里的崔氏噗嗤一声笑出来。娘娘啊,她原还觉得这青棠机灵多变心思深沉。现在看,这青棠憨傻的都听不出老道话里的弦外之音。   待看不到宁城复使的影儿,高老婆婆看向青棠,轻声问一句:“那老道走了。闺女儿,你能不能给老婆子我透个准话,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和崔氏被关在这儿近半天,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来。青棠进来不过一个时辰,官府里的人来了,黑道上的人也来了,想来徐家有些背景,而青棠也是个能耐人儿。如果青棠能对这猜想给予肯定,她就可以请这个能耐人儿给自己的儿子捎句话了。   高老婆婆的突然发声,惊了青棠。她睁圆了眼睛,很是不安地看向高老婆婆。她怎么能忘记这屋里还有高秀才的娘?白塘村、双树村虽不近,但高老婆婆有心去打听的话,能不知道她就是‘与人私奔’的徐家小姑娘。万一再说出去,青棠不敢去想象。   高老婆婆看着青棠眼里显现出的防备恐慌,心里暗叹。昨夜儿子回家就说徐家小姑娘与人私奔,要断了与徐家提亲,然后青棠莫名跑掉。刚刚青棠又脱口说她是白塘村的,她到底是谁,已是不言自明。只是小姑娘还是嫩了点,看看那些出墙的,看看那些扒灰的,私奔算什么?过个三两年领着男人抱着娃儿回来,那就是相亲相爱一家人。也就自己儿子读圣贤书把这私奔看的比天大,当娘的不附合的话,又怕儿子钻了牛角尖或是转性沉迷儿女情。   而小姑娘忌讳这个,怕是想歪了自己的问话,自己又有求于她,那便装做不知道吧。再想想儿子的愚孝,高老婆婆诚恳开口说出所求。她不想让儿子拿了留着给他读书考举娶媳妇儿的银子来赎她回去。一旦拿出,想再攒出那些钱来,不定又得多少年过去。反正她老了病了快死了,还是儿子的累赘,实在没必要再回去累着儿子了。   原来高老婆婆发愁的是儿子和银钱,并没多想。青棠松口气,下口气上来的时候她又觉难受,闷声说:“婆婆,我没您想的那么能耐,怕是不能帮您给儿子捎话。”顿一下,她又狠心说:“就算我能帮您捎话出去,我也不会帮。您忧虑的不错,但该儿子做的抉择,您还是不要横加干涉的好。”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并不是笑谈。庄户人家攒钱艰难,穷其一生,留给儿子的多数都是旧房子烂炕头还有那缺角裂纹的锅碗瓢盆。如高老婆婆这样独个拉扯儿子长大又供其读书的,不用问也知道她手里攥着的每一文钱都是有其出处不能乱花。现突然要把那些有大用处的存钱都拱手送人,只为换回来个伤病缠身的老婆子,确实不是个理智的选择。   但是,亲娘帮着做出的理智选择,那做儿子的是不是能一直认同一直理智下去?夜深人静陪妻逗子之时,他会不会想妻、子都是用亲娘的命换来的?他会不会想儿子长大以后,也会嫌他没用也会嫌他累赘也会借机趁势让他去死?他会不会想前半生他弃母不顾猪狗不如,后半生被子弃之不顾活得仍是猪狗不如?   而人活这一辈子,也不用时时刻刻将苦难委屈全压自己肩头吧。高老婆婆独个将儿子拉扯长大供其读书,并备下儿子娶媳妇考举人的钱。作为乡村老太太,她做的够多了,已很对得起儿子了。这个时候怕累着儿子,想舍了自己的命保财,值吗?怎么就不想想以后?有道是寒门出贵子,三五年后攒下钱,高秀才若高中举人然后春闱时再金榜题名,那这时的银钱叫钱吗?不过是眼下一时的困难,高老婆婆得坚信‘千金散尽还复来’,要秉承‘人生得意需尽欢’。当然不得意时欢不起来可以,别轻易动死的念头。   “婆婆您老了,该是等着儿子回报了。儿子散尽家财,那您就乐呵呵地陪着儿子吃糠咽菜继续攒钱;儿子理智撒手,那您就歇在角落里默默数日子吧。”青棠最后补充道。   崔氏悲伤望向窗外的天,做儿女的哪里会不懂回报父母的生养之恩?即便身陷泥潭,即便明知独个漂泊在外不会有出头之日,又何曾想过回家。只是家,可曾想过她? ☆、互理解   高老婆婆昏花老眼被泪花淹没,蹒跚背身过去好一会儿,再转身过来低哑开口:“闺女,老婆子我知道你是白塘村徐家的小姑娘。”青棠对她如此坦诚真心,她也该回馈解了青棠心里的私奔疙瘩才是。   青棠紧张抿抿唇。高老婆婆竟是知道自己是谁了,她想干什么,拿‘私奔’要挟自己去为她传话?自己该妥协吗?略一思量,她挺直背脊傲然说:“对,我是白塘村徐家的小姑娘。如果你要说什么私奔啊,伤风败俗什么的,我脸皮厚,你说了也白说。倒不如省了口水力气出去再说。”   高老婆婆摇头,想对青棠扯个善意笑脸出来,心绪郁结实是笑不出便也放弃。歇一会儿,把想说的话在肚里过一遍,她才开口:“闺女,你身上确实有不少毛病,懒散、娇气、性子还傲。只这些无伤大雅,但凡家境好些的人家养出来的姑娘都有这些毛病。”顿一下,话锋一转:“至于什么私奔,古之相国女儿卓文君还跟司马相如跑了呢,人们还不是赞那是佳话一桩。老婆子知道你是个脑子清楚虑事长远万事想得开的姑娘,你看上并肯为之追随的男人那是差不了的。以后你和他的日子也会越过越红火。你的日子过红火了,那些个闲言碎语自然就没了。”   崔氏怒目看过来。这是说什么呢?老婆子后悔断了和徐家的提亲?一个劲的捧着徐青棠,还撺掇着徐青棠和端王过日子,过红火日子。这是当她死人吗?开口要接话,却不妨老婆子拉着徐青棠的手又开口了,说‘你脑子灵活,别跟那一根筋的计较’,说‘过日子,要沉下心。遇见坎,咬牙迈过去;遇见不死心碍事挑刺的,开口下手教训时别客气!’。这是说谁呢?崔氏再忍不住,迈步上前就要伸手推高老婆婆。她打不过徐青棠,但老婆子一看就是个软柿子,她还是很敢去捏一捏的。   青棠很灵活的抽手躲一边去了。不是她不地道,而是崔氏太低估乡村的寡居老太太了。一个寡妇,家里家外一把抓,还能供着儿子读书,能是个软弱人?病弱怎样,老了怎样,只要没死,猛然用出那挥锄拿镐的力气,崔氏能挡得住才怪!青棠幸灾乐祸想。   只下一刻,青棠乐不起来,默默转身背对崔氏再走远些。高老婆婆的厉害超乎青棠想象,一手抓住崔氏头发迫使她仰脸,另一只手啪啪啪在崔氏白玉似的脸蛋上连扇了五巴掌后一把将她掼到地上再狠狠啐了两口浓痰到她身上。打人,青棠不陌生;杀人,她也不惧。可她看不了打赢后还要羞辱人的场面。她怕脸面被人狠狠踩在脚下的人的眼神,要么是木然似死人,要么狠厉似地狱恶鬼。   高老婆婆看看背转身的徐青棠,叹了口气,坐回到角落椅里。谁天生狠绝,还不是被不平人、不平事逼出来的了。小姑娘嫌她戾力重、做事狠绝。其实这算什么,当你经过一拨拨东家猫西家狗的无休止谩骂欺扰;当你发现你坚持做人留一线时,那东家猫西家狗还在毫无底线地践踏你的脸面,那时的你就不会转身了。   崔氏默默清理过衣裳上浓痰,从地上爬起,手指作梳整理好头发。走到青棠身边,她尖利说:“霍清端是我的,你想和他过红火日子,那是做梦!”   青棠转眼看看崔氏已现红肿的脸,随后对上她的眼睛,淡淡说:“你自己知道霍清端是不是你的,何必对我说。明知我不可能帮你也帮不了你,你还往我身边凑,又一再挑衅我,你是觉得我不可能伤你?”顿一下,狠厉补一句:“你我不是一路人,我也不想看见你,离我远点!”   崔氏眼里闪过屈辱现出狰狞。她一再挑衅徐青棠,除了不忿端王殿下和徐青棠言里话外的亲近,也是只有看着徐青棠,她才能开解自己当初错得情有可原,她也可以活得理直气壮。看,都是一样的被男人花言巧语骗得离家。区别只在于,徐青棠是被端王殿下骗;而她,是被打着端王殿下旗号的男人骗。徐青棠能得人怜惜受人指点活得堂堂正正,凭什么她就要卑微到尘埃里。   她想过回人上人的日子,她还想洗刷掉过去三年的耻辱,她以为端王殿下伸出手后就不会放。可事实证明是她想左了。自被抓来道观,始终不见端王殿下或是他派来的人。但徐青棠一被抓进来,官府的人来了,没人敢动的‘贼’来了。这意味着什么?徐青棠始终处于端王殿下的关注之下,即便一时照顾不周,也能很快做出补救。   多刺眼的两种待遇!不过没关系,她忍,她改。不是没有徐青棠,端王殿下眼里就没有她吗。那她就和徐青棠争,她就和徐青棠抢,她就时时刻刻缠在徐青棠身边。只要她不害徐青棠,端王殿下会默许她跟在徐青棠身边,而她就能借机挤进端王殿下的生活里。   屋内沉寂,在屋外暗处守着的四个彪形大汉相互对视过,脸上均露出兴奋之意。无怪乎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有私奔的小姑娘,有心疼儿子的老太太,还他妈的有那不长眼在道观明光正大争风吃醋的妇人。这老中青三代聚在一起的热闹,可比以前圈一屋子小姑娘听她们哭哭啼啼来的过瘾。若是能建议观主以后抓人都这样老中青各样都来点,这守卫之职他们能守得更尽心。   宁城复使回到净室闭目打坐。想一遍徐青棠说我是白塘村人时的样子,再想想抓她来的初衷,然后再想想端王、总督的虎视、孟贺岭的要人、贼人的有恃无恐,他决定清溪河丰年祭祀开始的时候,自己这边就放她回去。骨骼清奇之人虽少,耐心去寻的话也是能寻来的。官府的脸面,偶尔任性扫一扫可以。但要是将官府脸面踩到地上、和官府撕破脸对着来,即便丰年祭能保住自己保住道观,可官府给你处处掣肘,以后再行那敛财事怕是就非常困难了。人在屋檐下,且低头吧。   想定,宁城复使睁眼,把守在门外的大弟子叫进来,吩咐说等为师我去了清溪河,你作为大师兄指派两个得力的送那徐青棠去县衙交给孟贺岭孟千户,如果孟千户不在,那就在县衙等到孟千户回来为止。语毕,他欲闭眼。不想大弟子问那剩下的两个人怎么办?宁城复使立刻在肚里翻个白眼,冷冷回一句这还用问。   无条件放走徐青棠,这是形势所逼不得已为之。但剩下的两个,一个是途径此地无根无基的脑子不清楚女客,一个是乡村里上翻八代都是穷丁的秀才老娘。这样死了都翻不出丁点浪花的两个人,他让人辛苦抓了来再一两银不收放回去。传出去,他宁城复使的脸面何在!   更别提先前主祭、别县的复使都说了要他韬光养晦,别抓人别折腾。他不听劝在先,独断专行在后。已然是骑虎难下之姿,想保住自己在丰年祭的脸面,想将这宁城复使继续坐稳,那就得把这虎打死,才能稍微补救道观被砸的丢人。“一人一百两银,少一文钱也别想把人领出宁城道观!”宁城复使闭着眼,狠厉说。大弟子应是退出。   高秀才怀揣着一百两银来到宁城的丰年祭道观门前,发现白塘村徐大老爷从马车下来也要进这道观。难道说徐家小姑娘一回家就说了自己老母被丰年祭抓的事?昨夜在自家他都说要断了和徐家的提亲,徐家小姑娘绝对都听了去,她能不给徐大老爷说?可没想到徐大老爷非但不远着自家,知道老母被丰年祭抓了还能亲自来。徐家虽不会教女,但是徐大老爷是真的仁义啊。再看人家袖里鼓鼓囊囊,想也知道是带着银子来的。古道热肠,徐大老爷当之无愧!高秀才热泪盈眶,紧走两步迎上徐大老爷,他很是感性说:“大老爷高义,晚辈实是敬佩。”   徐大老爷看看这个曾来自家提亲的高秀才,瞟瞟他微鼓的胸前衣襟,也很是感动。隔房大侄女述说她的马车被‘借’、青棠被抓的时候,有提到路上遇一白净秀才。听形容衣裳的描述应是这高秀才无疑。高家那般清贫,老太太还需用药 ,看到自己小姑娘被抓了,还能挤出银钱来助!这等无私情义,也就读圣贤书的人家才能有。大姑娘嫁给他,绝对错不了!大手一抓高秀才,徐大老爷欣慰说:“你能来,我徐家就已知足。放心,你高家的事就是我徐家的事,以后碰上事了尽管来白塘村找我。”   高秀才疑惑了下,老母亲被抓了他不来谁来?再说儿子孝顺母亲不是天经地义吗。单单来一下徐大老爷就能知足,显见对‘孝’之一字认识不足践行不够。上梁不正下梁歪,也怪不得会养出和人私奔的女儿了。高秀才用力抽回胳膊,淡淡说:“在此我先谢过大老爷关心。只是我高家的事我自己能解决,不劳您费心。晚辈先行,告辞。”   这怎么突然变脸了?徐大老爷瞅瞅空荡荡手掌,再看看淡着脸的高秀才,再看着高秀才往道观走,良久方才回神。现在的他是个大老粗,可人家是年轻秀才,人家讲究文质彬彬清冷自持,人家还在想着帮他带回青棠呢!他不可以把人家往坏了想,不行,得赶紧跟上。    ☆、来领人      拿钱赎人该是个什么套路,高秀才不知道。越往道观里走他的心越虚,他开始想老母是不是一直饿着肚子;他这么晚才凑够银子来,老母是不是已经被丰年祭的人折磨了好几遍;老母是不是已不在人世……   走在旁边的徐大老爷看着高秀才脸色愈来愈差,心想这秀才心地真是纯善,不过是未来妻妹被抓,他却能感同身受的像他老母被抓似的。只是,这高秀才担心太过了吧,这会不会显得自己这个正牌爹不够疼爱闺女?让青棠看见这对比,别说感念老爹大出血撒银子了,万一她死心眼的记恨老爹办事磨蹭让她受苦,这不就麻烦了。不行,正牌爹要让冒牌爹放松,最好是能让冒牌爹笑起来。   于是,徐大老爷开始滔滔不绝讲这拿钱赎人是多么轻松多么简单的事:“……别信他们说的有的没的,像那些个你先给了银子我再放人,那就是鬼话!钱交到他们手里,他们立刻说这点钱哪够,您回去再拿钱过来领人吧…………你只要有银子,怕什么。尽管让他们把人送过来,咱们一手交钱一手领人!”   徐大老爷这些话很实用,若是用在现下的丰年祭呢?高秀才很好学地轻声插话:“要是他们不肯随咱们意,要咱们去那关押地一手交钱一手领人呢?要是把咱们扣下,逼家里其他人再送钱呢?”高家是没人了,但难保丰年祭不会挟缠到舅家去啊。   这个么,不是没有可能。徐大老爷拈拈颌下短须,由夸夸其谈转为考虑现实。想想自进城听到百姓们兴奋述说的‘端王殿下来了,总督也在’,再想想和总督有些交情已去告官的大侄女。环看过那间间道舍,他深沉说:“这又不是土匪窝,再是猖狂也有个限度。”   徐大老爷这话,真是给高秀才吃了定心丸,他挺拔了身体。   宁城复使的大弟子看着面前的一老一少两位男子。抓崔氏、高老婆婆是他领人去的,是以他认识高秀才。但高秀才旁边站的富态大老爷,他不认识。而徐大老爷想压一压丰年祭,不肯先自我介绍,高秀才又一心见老母,没想到他应该把徐大老爷给那大弟子介绍一下。于是大弟子将高秀才、徐大老爷认成一伙的,客气说小道士已去领老太太,请二位这边捐献。   怎么说呢,孟贺岭孟千户着官服来道观要人,师傅又说把徐青棠送去官府,那绝对是白塘村徐家把徐青棠被抓之事告到了官府。都告去官府了,自不会还拿银子来赎人。至于女客崔氏,他们丰年祭连她家人都找不到,都指着高秀才顺便交银子了,用屁股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家人来拿银子赎人的。这俩男人为谁来的还用问吗?大弟子觉得自己分析的很对。   这不对啊。高秀才迈步上前,斩钉截铁说:“我要看见人才给银子!”   这不对啊。徐大老爷惊诧,他的女儿明明是个及笄不久的小姑娘,哪里是什么老太太啊!对,看见人再给银子。他倒要看看丰年祭是不是成精了,抓进来时小姑娘,领走就是老太太,这也太惊悚了吧。   大弟子肚里翻个白眼。不过一百两银子,值当这般小气!一甩手里拂尘,他说:“那请两位随贫道来。”   还真让你说着了!徐大老爷看高秀才一眼,领先跟着那大弟子前行。高秀才紧随之后。   到了关押之屋,徐大老爷眼睛只看到青棠。还好还好,他的女儿还是乌发俏颜,不是什么老太太。   上前拉了青棠,他就开始絮叨:这几日不见,怎么就瘦了?在家里还白嫩嫩的脸蛋,现在都看不见肉了!还黑了,回家你娘又得骂我说没照顾好你,这嫁人更不容易了。还有你这衣裳,穿这么好的料子干吗?我说你多少回,出门在外要谨慎要低调,财不露白衣不着华……说着说着徐大老爷就偏了,全然忘了他在哪儿。松开青棠,拉开一丈距离,徐大老爷很是严父样的给青棠讲起出门在外江湖飘时该注意的三大点九小项。   徐大老爷表现的这般镇定,这般家常,高秀才觉得自己得好好学学。当然他也发现了自己的自作多情,没想到徐家小姑娘也被抓了。算了算了,想它作甚,给银子接了老母回去就是。高秀才看一眼热泪盈眶的老母,伸手入怀要取那一百两银子出来。   这时,一道尖利声音突然响起:“你掏银子做什么,他们说有那位女客就放了你娘回家!”   一语惊醒梦中人!青棠可不就是另一位女客,刚才怎么没想到呢。高老婆婆伸手拽住儿子欲掏银子的手,急切说:“别拿出来!”攒银钱不易,有不送人的可能那还是留着的好。   那尖利声音太过尖利,徐大老爷的耳朵受不了,他终于停止絮叨转脸过来看室内的其他人。他看到尴尬的高秀才,看到他旁边欲泣还笑的老太太,蓦然发觉自己的自作多情。至于发出尖利声音的崔氏,徐大老爷自动忽略。老脸红了红,他赶紧敷衍对高老婆婆说一句:“老姐姐,这不是说话的地儿,我先领了青棠回去,改日再到您家叙旧。”   高老婆婆笑着点头。   徐大老爷转脸看回青棠,拉了下她袖子说‘走,跟爹回家’。然后向门边的道士走去,手伸向袖袋。青棠蹲身行礼拜别高老婆婆,走到爹爹徐大老爷身边,拿出霍清端的茄袋,正要说‘爹,咱们把高老婆婆一块带走吧’。霍清端的茄袋里金瓜子不下十个,并上那五六个银瓜子,兑算起来怎么着也值一百五十两银。拿骗子的钱做善事,再好不过。   然青棠话没出口,尖利声音又响起:“大老爷你家不是和高家谈着儿女亲事?你这样领着女儿走了,你置高家于何地?”青棠气结,自家和徐家的儿女亲事还有没有谈下去的可能,崔氏不知道?再说高老婆婆是丰年祭的人抓的,又不是自家害的。出手帮,那是人情;不帮,那也正常。   徐大老爷没应声,推回青棠递上来的茄袋,手继续伸向袖袋。他开口问门边的大弟子:“我女儿,还有我那老姐姐一块,我得捐多少银子?”高家的事,不用人提,他也得帮的。出门时他怕丰年祭的出尔反尔特意多带了两百两银子,也不知道够不够。   大弟子转了转眼睛,默默伸手比出个六。   徐大老爷松口气,手指摸到袖袋。   高老太太断然开口:“老哥哥,你不能让这起子黑心道士骗了。老姐姐是个活不长的,就是死也不能让老哥哥你垫这个冤枉钱!”   崔氏赶紧趁机插话:“大老爷,婆婆本不应该被抓进来,她高家也不用倾尽家财!只是因为你家青棠……”话不说完,眼睛躲躲闪闪看向青棠。青棠走了端王殿下绝不会关注这道观,自然不会顺便救出自己了。不行,她不能让青棠走。本想用高家的惜财拦下青棠,却不想青棠的爹是个土财主,还是个视百两银子为粪土的土财主,那便用情拦人吧。   徐大老爷诧异看向青棠。他最后看见她时,她后边跟着个男人,她给自己打手势说让自己先回家她随后就回。后来他被土匪抓了,后来他被官兵救了,后来孟贺岭送他回家说青棠和她救的那个公子待在一起。孟贺岭说那个公子清俊有才,是个不错的人,做他们徐家二女婿正好。徐大老爷想想青棠的性子,再想想远远所见那公子的清贵书卷气,他十分肯定青棠吃不了亏。所以他就在家里安心等着青棠回来,顺便偷偷想想那清贵公子喊自己岳父的画面。只是,事情似乎不是他想的那样,清贵公子不见了,青棠却是和高家有了牵扯,怎么回事?   青棠看看崔氏,看看爹爹,亦是疑惑。她就是偷偷走了啊,她什么坏事都没做啊!   这时,大弟子等急了,说一句:“祭祀快要开始了,你们要捐献就快点。不捐,那就等哪日想捐了哪日再来!”   徐大老爷手又伸向袖袋。一百两银子对他来说不是事,且看高秀才、高老婆婆表情,确实是因青棠人家才摊上的祸事。为了以后见面好说话,为了青怡,一百两银子,掏就掏吧。   高老婆婆开口欲说,高秀才紧紧拽住她的手。她看眼儿子,选择了闭口。   崔氏几要绝望,她不要在这儿,她不想一个人被留在这儿。一指青棠,她对着守门的大弟子厉声说:“你们抓我们时怎么说的,只要把另一位女客送来,你们就放婆婆走。现在另一位女客就在这间屋里,你们怎么言而无信,还要收人家的银子?!”   青棠愕然,还有这事?   守门大弟子也指向青棠,启唇对着崔氏冷冷说:“你说她是另一位女客她就是?她承认了,还是说你有证据?即便她就是那位女客,那也是我们请来的,可不是你们送的。以人抵人,我们说的清清楚楚,哪里言而无信了!”    ☆、议加冠      关押之所的一手交钱一手领人,弄得并不顺畅。宁城县衙的宴饮,却是非常和谐非常热闹。人皆赞端王殿下清贵和善平易近人。端王殿下言宁城地方虽小却是政通人和士绅安康百姓乐业,又语宁城之风调雨顺,丰年祭祈福也是功不可没。是以宴饮结束之刻,宁城县令、士绅耆老皆眼含热泪深情拜别端王殿下,丰年祭的主祭亦是动情说‘丰年祭之熏养已到关键时刻,殿下身份贵重,若是能给那熏养少女加冠,想来今夜之祈福更易求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丰年祭主祭这话一出,原存的热烈散席之气氛立时冻住。众人脸上还是深情,心里却是惊涛骇浪:丰年祭这是想着让‘请’熏养少女过了明路制度化啊!你看端王殿下都给少女加冠了,你们再敢说‘请’少女不对不行,弄死你们!   端王殿下不接话,丰年祭主祭便一直弓着身子等待。其实说那句话时,他并没想太多,只是想让宁城复使抓人这事小事化了。虽说宁城复使抓人,是他个人行为,未经过他这个主祭的同意。但是顶着风口作案,万一这些总督啊、县令啊给端王夸大说这是丰年祭疯狂敛财,给他们丰年祭来个秋后算账,他这个主祭绝对是跑不了的。所以趁着这次只抓了三个收不了几两银事闹不大能遮能掩时,撕扯开来让端王看,倒是不会出事。   只话出口,室内立刻落针可闻时,主祭才发觉他这话说出后代表了什么。如果话能收回,他绝不会说第二次。官府要办丰年祭,那也是就事论事,揪着宁城复使喊打喊杀。对他这个主祭,扫他面子,让他出一大笔银子这就是极致了。可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要收回是不可能了。他只能等,只能赌,赢,则以后财源滚滚;输,少不得要无声无息死去。   霍清端盯视丰年祭主祭好一会儿,粲然一笑,上前扶了主祭胳膊,温言道:“本王虽是惫懒不修佛道,然希冀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心并不比各位少。只要于国于民有益,走上一走又有何难,哪当主祭如此郑重相邀。”   众人眼里俱现震惊,端王殿下这是答应了?!   看着主祭垂首站直,霍清端收回手,继续说:“本王一路行来,听得不少说丰宁祭借熏养少女敛财之事,原想就这事问询各县县令。可今日一看主祭、各位复使之风采,哪里是行那腌臜事之人,不问也罢。”环视过各位复使,霍清端重看回主祭,说:“还请主祭、各位复使先行,本王随后就到。”   众人眼里震惊消散。端王殿下应的只是去走上一走。给熏养少女加冠?看缘分吧。   端王殿下答应的走一走,让宁城道观的道士、道姑忙得脚不沾地。第一件事就是将关押屋里的闲杂人等清理了。这时候还争什么青棠的抓与送,还想省百两银,美的你!宁城复使的大弟子阴着脸,指着高老婆婆、崔氏对徐大老爷狠厉说:“交两百两银子,这两人你们领走。不交,那你们现在就走!”   徐大老爷不同意,他出钱为得可是把女儿领回去。只这不同意刚表现在眼里,那大弟子已转身向他身后的彪形大汉们吩咐:“把这两男人叉出去,赶得离道观越远越好,再找几个人看着他们,绝不允许他们乱跑!”然后彪形大汉蜂拥上来,抓胳膊抓腿地动真格了。徐大老爷只听到那狠厉声音继续说‘你们分出五人把这老婆子和这妇人弄另一屋去看押好了,至于这小姑娘,给她仔细洗浴过换了圣姑衣裳再送到祭牲屋里去’。徐大老爷费力扭脸,从缝隙里看见三个道姑朝着青棠去了。他们这是要把青棠送去活祭吗?不行,这不行,徐大老爷赶紧喊:“一千两,我给一千两,你们别动我女儿!”   大弟子冷冷回一句:“我不用你给一千两,只要给两百两,那俩人你领走。你女儿,亥时祭祀开始时,你自去宁城县衙领人就是。”   能信吗说五百两来领人,结果让他出两百两银子领别人回去,说一两银子也不要去县衙领青棠,这怎么想都不对劲。可已经被叉出门外,再不决断青棠可真要被活祭了。徐大老爷咬牙,一横心说:“三千两,我带女儿走!”三千两,这可是他的全部家底,再不成,他也没办法了。   大弟子眼睛亮了。往年圈一屋子小姑娘,差不多得个三千两。没想到今年这一个,就能得来三千两。这要是让那妇人作圣姑打扮替了这小姑娘,立马三千两到手啊。可下一刻,他把这念头打消了。三千两到的是师傅的手,可小姑娘这事出了岔子,高高在上的端王要杀人的话,自己的脑袋可是要掉地上的。想定,他最后一次对徐大老爷开口:“这不是银钱的事,官府找我们要你闺女,我们不可能让你领走人。你想闹,待祭祀过后你去官府闹去!”   哦,原来是大侄女说动总督了,徐大老爷心放平了。再一想反正银子也带出来了,二百两对他而言不是事,掏了就当给青棠积善呢。当机立断,他立刻开口。   大弟子肚里翻一白眼,早想通了不就嘛事没有了。收银子、放人,看着四人走远,他再对身边大汉说:“派几个人跟着,端王离开宁城前,万不可让他们闹出事来。”   闲杂人等清理了,青棠也被送去洗浴换衣。接下来大弟子指派了小道士们边边角角大扫除,擦洗洒扫。随后来到师傅的静室,回报过对徐大老爷一行人的处理,便安静候在一旁,听主祭说那少女加冠。   现在少女有了,但是那冠怎么办?以前有圣姑祭时,道观里倒会准备那冠。只是自五年前实行牲祭之后,便没有年年制冠了。现在突然需要,现制是不可能了,只能用以前圣姑用过的。只圣姑们不少,用过的冠亦不少,金的、银的、玉的各样都有,咱们今个拿出哪种呢?大家都来说说吧。   这个复使说端王殿下亲临,为表重视,用金冠吧;那个复使说殿下刚提了敛财便拿金冠出来,殿下看了要说你们丰年祭真是财气逼人啊,那金灿灿的冠可就刺着自己眼睛了。另一个复使说那就用玉冠,既显重视之意又温润不招眼;立时有反对之意,知不知道什么叫金银有价玉无价,这玉冠一拿出来,比金冠还要打脸。这金不成玉不就,就剩下银了,那就用银冠,有复使这样说;说什么呢?稍微有点家底的人家嫁女儿也要打出一套银饰头面。咱们丰年祭纵横冀鲁豫三大省,一年一度的祭祀整一小家子气的银冠出来,你确定你是在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而不是跳个大绳写个驱鬼符?   “金冠、银冠、玉冠都不成,那还有何冠可用?”主祭沉声问。明知端王来了也不会给少女加冠,可这冠还得备出来,还得备个体面不招事的,真难。   众复使顿时噤声。道观里能立时拿得出来的冠也就那三种。铜冠铁冠也不是没有,但那多是折磨犯人用的,基本上可说是犯人的专用物,想要用还得跟人家牢头去借。   这时,大弟子迈半步上前,说:“弟子想到一冠,虽说鄙陋常见,但……”   话未完,宁城复使截断:“即是知道鄙陋常见,还废话做什么?退下!”他这师傅还没下台呢,这徒弟就想着冒头。冒好了,自己这个做师傅的沾不了光;冒不好,主祭只会怪自己这个师傅没教好徒弟,由着徒弟僭越本分插话。   主祭看看宁城复使,再看看那大弟子,想想,开口说:“说吧。说的好,我可免你僭越插言之罪;说的不好,僭越之罪加倍,自己去刑房领三十杖去。”   大弟子躬身,面上更见恭敬,沉静说:“我想到的是花冠。我们丰年祭祭的是农神大人,花草枝叶皆是来自于土地之孕育农神大人之顾惜,以之编织成冠,足见我们丰年祭对农神大人之虔诚,也更让端王殿下、天下百姓见我们丰年祭之质朴天然。”   唉,什么虔诚啊什么质朴天然的,在外头说说也就是了。这屋里都是自己人,听这恭维听得脸红啊。但是,花冠,这个真好,一不花钱二不费事三不招眼四还能捞名声。主祭大手一拍板,说去,去办,就这花冠了。   立时室内热闹起来,这个复使说花朵要挑漂亮的采,那个复使说枝叶得挑细嫩的掐,紧接着又有复使说草儿吗最好是带点露水的。然后有复使说现在快傍晚了没露水啊;马上有复使给出主意,不会撒点水上去么?于是,从主祭到复使脑里俱出现一顶美出天际的花冠。   从主祭到各位复使皆推崇花冠,大弟子心却有些虚了。枝叶草儿好找,瘦弱飘零的野花儿也好找,但漂亮的花朵儿可不好找。小小宁城县百姓们都在为吃饭忙碌,有几个有赏花的闲心。想从别处借几朵花来充门面,一来难二来没时间了。不得已,只能在师傅的小花园里揪他三簇海棠,两朵茉莉,一朵金鸡菊了。    ☆、仪仗行   宁城县令知道宁城县城不大,但再不大,他想从东走到西的话那也得走上半个时辰。可今天看到端王殿下的仪仗队,他开始感叹宁城真的很小。怎么说呢,他这奉引已到道观,孟贺岭带领的由两队骑兵及6行步甲队组成的清游队跟上。紧随之后的是分作两排手持八面龙旗的兵卫,龙旗后才是专用车队。专用车队到道观,导驾仪仗结束。接着引驾仪仗开始,乐队、旗阵之后才是端王的专乘车轿,由总督张易恒带配备有弓、箭、刀的甲兵骑兵相护。其后是由孔雀扇、小团扇、方扇、黄麾、绛麾、玄武幢等组成的仪仗。最后是后卫队伍。怎么说呢,不曾见识过帝王皇子出行仪仗的宁城县令是震惊到了,同时也生出感叹:人生而不平。   可这阵仗看到霍清端眼里,他没一丝感觉。经历过六次代父皇去地坛祭拜的大驾仪仗出行,现看自己的出行仪仗,这只能算是小驾的小驾,值当震惊?至于为什么上头有一个景王哥哥一个太子殿下,他这个端王弟弟去代祭的次数如此多?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因为自己母亲是皇后。再有吗,就是地坛拜祭苦啊。   地坛拜祭一整套拜祭仪式下来,这磕的头不下两千个。磕到最后那磕的是头晕脑涨。身子骨稍微不好的,免不得磕错了方向,比如太子殿下,应该向东拜,他拜了个东南。虽都带了东,可礼制严、言官更敢说,当年太子殿下被批的卧床半月不敢出门;脑子反应不灵光的,免不得说错了话,比如景王哥哥,好好的拜地坛他一个口误讲成感念天地。这四郊建坛分祭天、地、日、月多少年了,你跑到地坛拜祭捎带感念天,这更不成啊!于是当年景王哥哥回京后宅在家里整整待了一个月。皇家拜祭,这就是个体面的劳力活,   想着,来到道观,霍清端下车轿,由张易恒带兵陪着、主祭引路,参观过、上香拜过,终于来到了祭牲之所。一眼看去,霍清端觉得这牛养得好壮,羊儿好白,猪儿真能吃。这祭牲都是活的,想来到清溪河正式祭祀时才会被杀。   再透过那隔开里外的大幅珠帘向里看,可见一竹塌横在其中,上躺卧一白衣女子。“这熏养熏养,哪能光熏不养呢?”霍清端皱起长眉叹一句,转脸对主祭冷肃说:“这少女懒惰粗鄙,熏养出的祭牲能怎样,到时惹了农神大人不快,可是国、民受苦。你们能选的清贵娴雅勤谨知礼的少女,那便做这熏养之礼;若选不来,那便废了此项!”   怎么说呢,霍清端到底不是皇帝,兼之天下向道。熏养少女之制虽不上台面,但在民间实行已久,暗地里支持的士绅、大家怕也不少,不是说废就能废的。但是,圈定这熏养少女的出身却是可以,清贵娴雅勤谨知礼之女,非世绅大族那是绝对养不出。而士绅、大家家底厚,不怕丰年祭的小打小闹;闹大了,士绅、大家不痛快的话,更有底气将丰年祭的丑陋事掀开了告到官府去。折腾呗,折腾的两看两相厌,你不支持我我不给你孝敬银钱,霍清端乐见;若折腾的丰年祭就此绝于民间,霍清端更乐见。   主祭嘴里发苦。这抓村里富户的姑娘,还不是宁城徐家嫡系的女儿,人家都告到官府去;这要是请那清贵娴雅勤谨知礼的少女,士绅大族不得告到京城去?只是让端王殿下看睡着的徐青棠,这是他拍板做的决定。徐青棠是官府来要的徐家女,这就意味着端王殿下应是知悉了此事,拿住了丰年祭借女敛财的证据。   但是端王殿下有确凿证据的也就这一个,就五百两,发作出来有意思吗?兼之宁城复使就抓来这么一个少女,在确定端王殿下不会发作的情况下,那只能让他看她。只是徐青棠醒着,若不被恐吓所制,对着端王殿下来一通诉冤屈,拨动端王殿下情绪引得他暴怒发作,那不就麻烦了吗。耐下性子,主祭解释:“殿下,这熏养乃是日夜不休要做满整整七日夜的。虽有少女轮换,到底是劳累,偶有休憩是正常的。”   霍清端不语。   张易恒稳稳说一句:“端王殿下说的是熏养少女的德行重过一切,主祭就不要拿劳累来搪塞了。”   啊,我呸。德行再好的士绅大族家少女,你让她连续个七日夜不睡看看。熏养是个体力活,乡野姑娘都做不来的话,身娇体弱的士绅大族家的女儿又怎能坚持的下来!主祭肚里说,只也就能在肚里说。他能反驳说熏养少女的德行不重要吗?唉,说正经的吧。口水润润嗓子,主祭恭敬开口:“还请殿下给少女加冠。”眼睛往后一瞟,花冠送上来。主祭看看那很招眼的三簇鲜艳海棠,这脸险些绿了。   霍清端看着那花冠,未置可否。转眼细看帘内,认出躺卧竹榻之上的是徐青棠后,伸手取过花冠迈步掀帘走近竹榻。略弯腰将青棠扶起,将花冠放于她头上,后仰身拉远距离看看,觉得不好看。拿下花环,取了一朵金鸡菊簪到青棠发边,再看看,仍觉不满意。扯了金鸡菊扔地上,换朵茉莉上去,这茉莉白和衣裳白冲撞了,不美,于是扯了茉莉扔地上。再取一簇海棠簪上去,再拉远距离看,霍清端想起一词‘海棠春睡’。娇软青棠就躺在他臂弯里,清艳脸蛋配这娇妍海棠,他蓦然理解了什么叫‘人比花娇’。只再娇也不可能是他的人,霍清端将青棠放回到竹榻上,扯平被青棠压皱的衣袖迈步出来。   主祭的脸绿了。他本也没指着端王殿下给熏养少女加冠,但是不代表他愿意让端王给少女簪一朵象征春情的海棠啊。可说什么呢,海棠花是他们丰年祭备的,又不是端王随身带来的。总督还一直要笑不笑的看着他。唉,流年不利啊,总做错决定。为了以后,赶紧把他们会送走青棠的决定提前告知吧。   宁城县令往后瞟一眼孟贺岭,不能明言的意思是:晚上送这姑娘到端王殿下房里去。   孟贺岭只作不见。他本是想娶徐家青怡的,那就没必要坑未来小姨子青棠。可把青棠送到端王殿下房里,就意味着青棠得在王府做小,那样能少的了争风吃醋?无论青棠争的是输是赢,都是最伤情分的。争到最后情分不再,做小的就只能等着人老珠黄对风唏嘘了。按他来想,青棠对端王殿下的救命之恩摆在这儿,如果不是嫁了做王妃的话,那就干脆求个大报然后离端王殿下远远的。   端王殿下声势浩大的来,又声势浩大的走。宁城百姓是满意的,皇子出行仪仗可不是轻易能见的;丰年祭的主祭、各位复使也算满意,他们本没想加冠,簪海棠这事相信没人敢外传,所以他们只要在外宣扬端王殿下亲来道观视看祭祀准备情况就足以让丰年祭镀上一层金光。   众多满意的人中,却有宁城复使的大弟子是不满意的。僭越插言一桩罪,建议花冠一桩罪,选错海棠还是一桩罪。师傅说清溪河祭祀在即,这三桩罪记着回来再罚。只这罚还未来,他发现自己被剔除出去清溪河祭祀队伍,他指使不动师弟师妹了。在主祭、各位复使们前往清溪河后,原定送徐青棠去县衙的师弟说拉肚子呢,让他带着新进的两个小道士抬轿去送!   这桩桩件件经历下来,大弟子能满意吗?阴着脸垂着头,时不时抬头呼和那小道士说‘走快点’,眼角余光瞟到那轿子快要颠起来,他又怒冲冲来一句‘抬稳点’。颠醒了里头被下了蒙汗药还处在昏睡的那位,自己的狼狈就又多一个人看到,多丢人。赶紧到县衙吧,大弟子心想。   可惜事与愿违,大路上出现两个手持大刀的黑衣壮汉,人家简单撂下一句话:“要命的,把人放下,赶紧滚!”   要命吗?绝对得要啊!大弟子眼珠转得溜儿快,清溪河祭祀已经开始,能走的百姓们多已聚集到清溪河,不能走的百姓此时也不可能冲出家门来救他。道观里三桩罪还等着他,没想到这官府要的人他也保不住,这不又添一桩罪。所以跑吧,这辈子是不用想着回宁城了。   大师兄都跑了,两个新进的小道士还能干什么?跟着跑呗。   不过一息,空荡荡大街上只剩下一轿两黑衣汉。他俩对视一眼,一个问接下来怎么办?一个接话‘这丰年祭抓来的姑娘向来是收了钱便放人回家,这个却要送去县衙,想也知道这是给端王送的。即是端王还有丰年祭都想要的姑娘,那咱们就把她送到清溪河让他们看着她死!’。自己手下百多个弟兄,现在只剩下不到十人。想杀身边护卫如云的端王是不可能了,那就时不时杀个人送端王眼前恶心他去。   迈步上前掀开轿帘看看里头,土匪头儿转头对身后说:“你一个把她送去清溪河,绑在咱们扎好的木筏上,把木筏推进河里再回来找我。”顿一下补句:“现在不比以前,你前脚动色心后脚就能去见阎王,小心着点!”    ☆、下狠手      青棠醒了,睁眼就看到一男人背对着她一边嘀咕‘可不是我要害你,你想找京城找去,别找我’一边用布条子似的东西把自己的脚往一个木头棍子上缠。青棠抿唇,悄悄起身手刀砍到那男人后颈看他昏倒后,这才快速解去缠在自己脚腕上的碎布条,小心查看四周。天色已是灰朦,清溪河对岸火把燃起,亮如白昼,照出密密麻麻人形。想来那祭祀要开始了。只是丰年祭的不说这边祭祀开始便送自己去县衙的么?她怎么会在清溪河对岸,还有男人嘀咕说害她?这个男人有没有同伙?   青棠往四周走开些,没发现人。又回到男人身边,他既说了要害自己,自己还客气什么,以牙还牙。只不知道到底是谁要她死,为了以后着想,少不得要扔出去几件现在能代表自己却不是自己的物件。想到就做。青棠将男人拖上木筏,然后捡起碎布条将他的手脚都绑到木筏上。随后脱了纱质外裙扔到木筏上,又从袖里拿出霍清端的茄袋,倒出银钱后将茄袋也扔到木筏上。随后砍断缰绳,伸脚一踹让木筏游进清溪河。松口气,理理汗湿头发,摸下一簇海棠花。青棠想都没想,将海棠花扔到还未游远的木筏上。   可怜的土匪男啊,要是先绑了青棠的手在木筏上,青棠醒来又能如何?可惜,土匪男谨记头头儿告诫的‘前脚动色心后脚就能去见阎王’。他不想见阎王,所以就克制自己不去看青棠的脸。可先绑手的话,能看不到脸么?看到了脸,这色心还能压制的住?所以他选择先绑腿。却没想到,还是得去见阎王。   霍清端认为自己对丰年祭的主祭、复使很是优容,明知他们借少女敛财,也没有申斥一句。可他们却是蹬鼻子上脸,强邀自己去道观也就罢了。明明看见清溪河上漂浮的木筏上有人,看着那木筏散落筏上人跟着在河里扑腾,不说去救反说‘天降人牲,自当顺承’。他们,想恢复活人祭想的万分辛苦吧!霍清端的黑眸渐眯起,看看身后远处百姓们的纷纷跪地热烈附和,走下车舆向河岸走去。   张易恒趋步相从,极力压低声音说一句:“民意为上,殿下切勿冲动。”   霍清端扬扬嘴角,反问一句:“民意?等的明年这人牲从他们这群人中间选时,易恒你说被选中的人还会不会像今日这般热烈附和?”   张易恒垂头,轻声说:“人牲一年才会选出一个,成千上万的百姓,谁会相信这千中之一万中之一会落在自己头上。”   霍清端远望黑漆漆对岸,淡漠说:“是啊,一年选一个,不多。在选出一个人牲之前圈上百十来个人,估摸着以后每一年丰年祭都能大大的赚一笔了。说起来这一个个复使可比父皇选的县令活得滋润,不用费心去治理郡县,腰包却比县令们鼓上百八十倍。易恒你说这样下去,县令们会不会不要官做个个想着去当那复使。”   端王这话问得诛心了。先别说恢复活人祭后的情形,单就现在,各县县令和丰年祭就已经丝牵线扯了。张易恒无法回答,只能说眼前:“殿下,岸边湿滑,回车舆吧。”   清溪河上不见木筏,也不见扑腾的人。霍清端微叹口气,转身回走。   主祭的活人祭祀仪式结束,恭敬来霍清端面前回报。   霍清端远眺平静河面,轻悠悠说一句:“我听说这活人祭有五年没行过了,是不是?”   主祭端凝点头。   霍清端收回视线,看上主祭,出口话语满含担忧:“这五年来都是牲祭,猛然间改为人祭也没顾得上给农神大人打个招呼,实在是有失妥当啊!还有,天降人牲那人牲自是极好的,可无论是本王,还是身后护卫百姓,都没看真切那人牲。主祭可看清了,给本王和身后护卫百姓讲讲可好?”   这到底是黑夜不是白天,火把再多再亮,那也照不到河中心去,更别提那木筏还没游到河中心就沉下去了。主祭眼神再好,那也是看不真切啊。可端王这话又不能不回,主祭发挥神棍本色,很神仙样说:“天降人牲,贫道肉眼,不敢看。”   “这样啊。”霍清端沉吟一下,很是谦和说:“那么好的人牲在俗世间无缘见,可到农神大人那里,应是可见的吧。主祭是连通我等俗人与农神大人的桥梁,不若主祭去看一看可好?顺便告解一下牲祭改人祭的未提前告知之罪。”语毕,黑眸一瞟张易恒,霍清端温和说:“主祭若需要帮忙,易恒你能搭把手就别吝啬。”   主祭的脸瞬时白了,端王这是要自己的命啊。可是他能说什么,他不想跳河去死?在人间代行神职的人说自己会死在通往神仙府邸的路上,那不是明晃晃说他遭神仙厌弃?那一直以来口口声声说的与神意识相通怎么算?不能说,不能说,那就只能顺着端王的意,跳河去死。   主祭跳了河。端王站河岸恭敬等了两盏茶时间后,转头过来叫宁城复使上前,温和问询:“以前农神大人也会留主祭大人这般长时间么?”   宁城复使硬着头皮说是。   端王面上露出为难之色,话音更见温和:“若是平时时间长些倒没什么,可今日这上万百姓都在翘首以盼主祭回来。不若你去催一催吧?”   宁城复使立时面如土色,慌忙说:“主祭现在应在回来路上了。”   端王接话更快:“即是如此,为表重视,你还是在路上迎一迎主祭吧。”   宁城复使跳了河。   然后,端王继续站在河岸,深沉的注视着河面。两盏茶时间过后,他准时回头。各县复使立刻哗啦啦跪倒,恳请端王殿下再等一等。   端王很是认真地蹙着眉头,不悦说:“宁城复使都说主祭在回来路上了,现在他们还未回转,定是在路上走岔了,你们该去寻一寻的。”   这端王殿下是要整死他们吗?各县复使都是菜青着脸。有那机灵的复使立时大声说:“许不是走岔路,应是农神大人习惯了牲祭,不喜这突然来的人祭,留下主祭、宁城复使训话呢。”这话一起头,众复使纷纷附和。人牲虽赚钱,那也得有命去花啊。   端王这才点头,淡淡说:“原来是这样啊,还是各位复使通透。只是主祭、宁城复使虽误会了农神大人的喜好,却也是会回来的。留人在这儿守着,其他人便先散了吧。”   赶紧散吧,再守在这儿,命是不是自己的都不知道!众复使心里叹。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神鬼之道,不信鬼神的掌权人用起来,杀人不见血啊!   青棠沿着河道前行,遇到不少来看丰年祭祀的人。她挺奇怪丰年祭祀在河对岸,为什么观看的人却在这边看。那么远,挨着蚊虫叮咬光看对面连成一片的火把光和密集人影,图什么?青棠不理解,自顾走自己的。绕一群行人时,她突然扭脸向那群人护在中间的华服小姐看去。有一种熟悉感,但熟悉在哪儿,青棠说不上来。再看一眼确定真的不认识后,青棠收回视线继续前行。   那华服小姐却开口了,问:“你认识我?”   青棠摇头,说不认识。   那小姐又问:“你也是来看丰年祭祀的吧?祭祀还没结束,你着急走做什么?”   青棠没着急回答,看看华服小姐身边跟着的丫头婆子和其身后的护卫,这才淡淡回一句:“祭祀没结束,却耐不得这蚊虫叮咬了。”   华服小姐噗嗤笑出来,促狭说:“我看你不是耐不得蚊虫叮咬,是害怕家里爹娘责骂吧?”   这个,华服小姐是在没话找话说吗?青棠狐疑视线再次看上她身边的丫头婆子,平静说:“回家晚了,爹娘是会责骂的。”   华服小姐微怔楞,她已经自降身份刻意示好,怎么碰上这么个不会聊天的人呢?眼角余光瞟眼对面河岸,按捺下性子继续说:“你想不想去对面看那祭祀,我可以带你去?”   河对面没有青棠想见的人。再来她实在是讨厌和丰年祭的人同站一片土地,她还想多过些安生日子。主动过去看他们,除非她疯了。青棠坚定摇头。   华服小姐失望。   青棠继续走。经过他们身边时,突然停住步子。她想起来那熟悉感是什么了。香味,那日她给霍清端缝合包扎伤口时,似乎闻到过这香味。世上用香人家不少,但男女共用同一种香且都能凑巧让自己碰上的话,那男女九成九是互相认识并熟悉的。眼前浮现出霍清端的白玉面孔,下一刻青棠便唾弃自己:那样一个骗子,想他做什么。    ☆、多忧心   青棠的停步让那华服小姐眼里升起希冀。她想去河对岸见她想见的人,可他说了不见自己。想出现在他面前,就需要找个正当理由。而这个一再看自己的女孩儿,是目前为止她最能看得过眼的人。只要女孩儿说去对面,她便能顺便过去了。只是人家停一下就又迈步走了。   怎么办?今晚见不着的话,再见那至少是一月以后了。拼一把吧,不去对岸,在宁城县衙见也是可以的。想定,她对着已背对着她的青棠开口:“天都黑透了,你一个小姑娘独个回家总是不安全。我也要回了,不若你我同行,我将你送至宁城县衙,托个衙役送你回家,可好?”   这样似乎不错,青棠也是烦了一次次意外。跟爹爹出门在外的那些年,虽也是常有意外,心里却知道有亲人可依靠。自在村外碰上霍清端以后,这名声、性命时时处处都在遭受威胁,连累家里破财家人担心不说,她发现霍清端根本就不能指望。她把他安全送至总督手里,可他请来送自己回家的大姑奶奶面对强势丰年祭,却也是束手无策。唉,一想就委屈,青棠向来飞扬的鹅蛋脸现出落寞。   霍清端已是缷冠解发,张易恒进来说‘嘉敏郡主伴着徐家姑娘来到县衙’。霍清端的脸一下子阴了,眯了黑眸,话音里挟着明显怒意:“让镇国公世子过来接了嘉敏回去。至于徐青棠,想来是睡够了,给她找个屋子送本女戒让她读!”土匪仍有余孽流窜,丰年祭又是时时作妖。嘉敏、青棠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人走到一起,不用问也知道跑出去看祭祀时碰上的。嘉敏倒还罢了,青棠这个在丰年祭手上吃过亏的,还往上凑,找死么?   张易恒想想端王簪在徐青棠发上的海棠,静静说:“宁城复使虽已明话说清溪河祭祀开始时道观就把徐姑娘送至县衙,但我问过值守衙役,他们说道观并没有送徐姑娘回来。且衙役去道观问,道观说他们大师兄亲去送的人。两方都派人去找过,无果。现在徐姑娘伴着嘉敏郡主一起回来,想来是送人回来的路上出了岔子。”   霍清端脸色缓和一些,在室内踱上两步心境平和了,这才又开口:“你着丫头去问问青棠,看她可有话对我说。若没有,让她歇了,明儿个我亲去送她回家。”   “那明日可要仪仗?”张易恒问。   霍清端摇头。他都盛装出现在青棠面前了,人人称呼端王千岁,她却是睡着的。想来天意如此,让他做青棠心里的骗子混蛋。   嘉敏郡主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惊疑看着一旁徐青棠。她怎么会认识端王殿下?只要她有话说,端王殿下便会听?端王殿下还要亲去送她回家?除了这般恭顺对待他的父皇,就是对待太子,端王殿下也不曾这般亲近平和过!这姑娘,若不是身怀异能,那便是出身显赫。只是小小宁城,没听说有什么显赫大家啊?身怀异能?嘉敏郡主将青棠来回打量几遍,最后自问‘是自己眼拙吗’。   哥哥来了,她示意他看过徐青棠,这才随他往外走。待身边围的全是自己的丫头婆子,她开口问:“哥哥,你觉得那姑娘可有特别?”   镇国公世子回想一遍,很不以为然说:“女子不都那样吗,看着娇柔可欺实则端庄自持。”   嘉敏郡主呆愣,片刻回神后说:“哥哥,我让你看的是穿白衣、散发、额头上仅有细珠链垂坠的姑娘。你说的是哪个?”她和徐青棠相伴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可未从徐青棠身上看出一丝娇柔可欺。而且在清溪河时,徐青棠从骨子里散发出的蓬勃野性,和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加上那明显的世外之人的发式、着装,应是在家清修之人。哥哥怎么会看不出来?   镇国公世子不悦被妹妹质疑,他是那种眼睛会乱瞟的人吗?若不是妹妹让他看,他才不想让小地方出来的姑娘污了自己眼睛。   哥哥这般,嘉敏郡主忙讨好笑笑,岔开话题说:“哥哥跟着去祭祀,可看到什么好玩的事情?”   说到这个,镇国公世子沉静下来,慢慢说:“好玩的没看到,我只看到端王殿下逼死了丰年祭主祭、宁城复使。”   嘉敏郡主惊讶的忘了合拢小嘴。好一会儿回神先说一句:“端哥哥让他们死,定是他们做事不够尽心。”顿一下才问:“那主祭都死了,没人闹事?祭祀怎么进行的?”   镇国公世子扯扯嘴角,无心回答妹妹那无聊问题,转而说:“嘉敏你的眼睛别总放在端王殿下身上,我听父亲说景王殿下那边的人可是来咱家放过口风说想娶你。”   “景王殿下的前王妃给他留下一子一女,我嫁过去给人做后娘吗?”嘉敏郡主冷了眼睛。   镇国公世子无语。谁都知道嫁景王不是好选择,但在京城时就是皇帝、妹妹在一头热,端王对与自家结亲并不热衷。这出了京城,更是不见妹妹了。再联想京里传开的端王被袭,原定的微服出行改为仪仗出行,防的是谁,这就差明言了。   端王想再进一步扳下太子,娶了妹妹去能省好大的事。可他若只想维系兄弟亲情,只想当个太平王爷呢?娶个小官女儿或是读书人家的姑娘,往封地一去齐活了。身在权利顶端,谁都在细细衡量,婚嫁这事上更得小心打算。一着不慎,不是输赢的问题,不仅是亲情没了,那是连性命都得搭进去!   因为这,镇国公世子觉得如果妹妹能想通,不再对端王抱有期望,自家不用把目光投注在皇家的。一品国公府养出来的嫡女,放出去口风,那想着上门求娶的才俊公子得踏破了自家门槛。   这边镇国公世子忧心妹妹,那边孟贺岭担心未来小姨子让上峰宁城县令给送出去做人情,这急的是抓耳挠腮。有心写几个字让丫头送去提醒青棠,可就他肚里那点墨水,字认得的都不多,写,怕是得下辈子再学了。   思来想去,孟贺岭壮着胆子去找总督张易恒,很是婉转说‘白塘村的人都很淳朴,没有那些个□□纳妾的弯弯绕心思,自然也不会让儿女纳妾做小。同为白塘村人,他担心徐家小姑娘被人欺负,斗胆请总督多照顾一些’。   张易恒爽快应好。   孟贺岭大牛眼眨巴眨巴看着张易恒那微风不动的脚,很是怨念:光嘴上应好顶什么用,您倒是动动腿去看看端王殿下房里有没有青棠啊?那要是生米做成熟饭,他个小小千户可不敢逼着端王殿下娶青棠的。又等一会儿,那脚还不动。孟贺岭抬头,刻意压制音量控制语气温和提醒:“那晚,青棠说要不端王殿下娶她,要不就找个三元及第的让她去嫁。青棠小姑娘,说话没谱当不得真。只是不知端王殿下意下如何”   “这个么,还真是难说。”张易恒沉吟半晌,说出这一句。端王殿下说不娶徐青棠,要给她找好郎君。可端王自己算是好郎君的极致吧,又是官员们公认的好脾气好相处,自小的好教养让他比一般男子更为宽容女子。可是看看端王面对徐青棠、提到徐青棠时的样子,那是恨不得将她塞回徐大夫人肚子里来上一个回炉再造!   端王都这样了,余下的男子,有谁敢接手?谁娶妻也不想娶个娘娘回来吧。单娶个娘娘也没什么,怕就怕稍对娘娘不敬,端王就来伸张正义。那憋屈日子,是人过得吗?所以适合徐青棠嫁的好郎君的标准就得是这样的:家世好人品好人长得俊身体康健文韬武略十项全能外加性格好被青棠欺负了也能忍着不发作。试问,符合这样标准的好郎君,从哪里去寻?端王殿下又不是三姑婆八,揽下徐青棠的事现在怕是后悔无处下手了吧。   难说?这是怎么个意思?孟贺岭看着总督紧闭的嘴,很有一种想撬开的冲动。   又过一会儿,张易恒开口:“天很晚了,千户也去歇息吧。明儿一早还要陪着端王殿下送徐姑娘回家。”   唉,白来一趟!孟贺岭亲切告辞出屋,这才敢阴脸。 ☆、说亲事   说起来孟贺岭是陪端王送青棠回家,可真正实行起来却是孟贺岭接了宁城徐氏的请托,于是回老家时顺路带了去宁城做客的徐青棠回来。这进了村一路解释到徐家,孟贺岭在众村民好奇欣羡打量里越发坚定要将青怡娶进门。过个三两年他带了美美青怡抱了大胖儿子,回来接老爹老娘去宁城住,让村民们羡慕死。   只是孟贺岭对将来生活的展望是美好又幸福,可现实却是整好相反。这刚踏进徐家门便看到他想娶的大姑娘青怡伴着穿打了补丁衣裳的高秀才往外走。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这穷秀才是什么时候可以登门入户的?徐家这是要打定主意招这穷秀才为赘婿了?!这怎么可以呢?青怡是他孟贺岭想娶的姑娘!想着,怒气勃发的孟贺岭伸臂想抓青怡到自己身边来。   霍清端冷眼看着青怡的退缩和身侧一语不发便想抓人的孟贺岭,迈步向前运力伸臂便将孟贺岭伸出的手臂格了出去。面对众多持刀土匪,他是自救不及。但只对上一人,即便是有手臂有伤,他不惧。   没加提防踉跄退步的孟贺岭看眼端王,随即狠厉盯上那高秀才,眼里更见深沉:小样,长得还挺美,怪不得徐家要拒绝自己了。   霍清端再冷眼瞅瞅孟贺岭,微偏头对青怡身侧秀才说:“你走吧。”   高秀才嗫嚅,对着霍清端一揖谢到底,侧身走了。   此时,青怡才分出精神,看到侧站于孟贺岭身后的姑娘是自家妹妹青棠。她绕行过去抓了青棠手关切问一句:“你在城里住不惯,使人回来说一声让爹爹去接你也成啊,怎么自个跑回来了?”   霍清端错眼,心想这素未谋面的徐大老爷倒是个人物。明明是把青棠给弄丢了,还能安心回家里,对家里人说把青棠送城里去住了。   孟贺岭心头一松。想的却是对啊,端王惹不起,咱身边还有徐家小姑娘呢。怎么说自己对她也有救助之义,让她帮忙撮合一下自己和她姐姐的婚事,这要求不高吧?想到就做,孟贺岭对着青棠豪爽开口:“怎么了这是?在外头姐夫前、姐夫后的叫的欢快,这回了家面对你姐,怎么变鹌鹑了?”   这是没有的事!青棠气得脸通红,却没出声反驳。在她看来孟贺岭人挺不错,姐姐嫁给他也差不了。倒是高秀才,都说要断了与自家提亲,这又上门还由姐姐陪着出门,他这到底是要断还是不断?   左看看通红小脸徐青棠,右看看沉静俊朗霍清端,孟贺岭是大喜,他就知道他们得装。大步向前迎上正要出正堂的徐大老爷,孟贺岭高声说:“大老爷,咱们再接着说我和大姑娘的亲事吧。”   撇去城里徐氏嫡系,单就白塘村徐家来论,徐青怡嫁给孟贺岭孟千户,这明明白白的是高攀。只是一再见识过孟贺岭的蛮横,徐大老爷、徐大夫人不大敢去攀。且这孟贺岭不是善茬,力气又大,那一掌下来怕是能要柔弱女子的半条命。青怡嫁给他,那不就是受欺负的命吗?可青怡不嫁,撇开宁城徐氏这幌子,青棠这不避嫌疑跟男子在外行走的事也不太好辩解。只要孟贺岭着那些个三姑八婆出去说道,青棠名声那可就完了。怎么办呢?坐在厅堂主位的徐大老爷、徐大夫人很是发愁。   这看着爹娘发愁,自己却帮不上忙,徐青棠很烦。思量片刻,牙一咬,她朗声说:“不就是嫁人吗,我去嫁!”   坐于正厅右侧首一的霍清端首先抬头看上徐青棠,他应该是不能娶她的。且人家孟千户在努力争取娶媳妇儿,青棠捣什么乱?   坐于次二的孟贺岭则直直望向青怡,他要娶回家的是温良贤德的媳妇。   徐大夫人定睛一瞅,更是烦忧:她的小女儿,命真苦!   徐大老爷想想,大姑娘有高家,不急。倒是小女儿的事有点麻烦,先解决小女儿的婚嫁冷着那孟贺岭才好。于是徐大老爷对‘追着青棠跑’的霍清端温言开口:“我这小女儿对公子有解围之谊治伤之恩,公子委屈一下,可好?”   霍清端面露为难之意。孟贺岭哪能让端王不悦,立刻接口:“岳父,我早说了小姨子的婚事您不用发愁,我来办您放心。现在要紧之事是先谈妥我和大姑娘的婚事。”   徐大老爷气得都想跳起来,把这厚脸皮无赖往上贴的孟贺岭轰出去。青棠看着霍清端,待视线对上之后,小嘴冲孟贺岭方向一努,连连摇头。   霍清端看看昂头孟贺岭。本心来讲,他觉得孟贺岭做徐家大女婿也不错,那高秀才太过迁腐。但徐家不愿意,青棠又帮他甚多,这时候他帮徐家是应该的。只是怎么帮呢,勒令孟贺岭不得踏足白塘村徐家?   徐大老爷不受下首三人的干扰,慈祥看着霍清端问出一溜问题,诸如家在哪里,父母可健在,兄弟多少等等。内定的秀才女婿感念自家出银两救他老母之恩,今儿特来送那百两银致谢。只这感谢之余,他可说起他们村有人看到一对少年男女同行同宿,还说那少女很像青棠。这话说的婉约,徐大老爷十分肯定那少女就是青棠。而同行同宿换个词不就是私奔么。虽说是自己没看护好青棠让孟贺岭钻了空子,但青棠在外和男人游荡三昼夜的事不好掩,她的婚事可万不能拖。私奔男人都来登门了,是绝对不能放走的!即便是这私奔男人不靠谱,即便是这个月嫁娶下个月和离呢,那也不是在宁城地界了。即便是青棠和离再嫁,也好过声名狼藉被人指指点点在家做一辈子老姑婆。来来来,公子女婿,咱们说说!   徐大老爷的过分热情暗示着什么,霍清端不是不懂。看看青棠,他平直述说自己也想过娶青棠的,但考虑到自己性情沉闷,而青棠个性活泼热情。他怕自己委屈了青棠,所以决定给青棠寻个家世好人品好又个性相投的男子让青棠去嫁。言下之意你家青棠不愁嫁,就不要强求我了。   青棠的脸红了白白了红。这霍清端又在骗人,说什么怕委屈了她,实际上是怕委屈了他自己吧。   徐大老爷的面皮紧了紧,转看垂首青棠,慢慢说:“你们进来看见的秀才说他们村里的老乡说起你和这位公子时,都是多好的俩孩子,与其逼他们跑出来生米煮熟饭后找回去,倒不如一开始家里长辈就少说两句。”   青棠呆滞。他们本就少开口、避人走,实在需要问乡亲们借水、借宿时,也是先表明兄妹关系的。那些人还夸‘你们兄妹真是友爱’。怎么会有人说他们是私奔呢?!还有霍清端不说把事掩下去了,这算什么?   霍清端了然。黑堡村的事掩下去了,却不想双树村的乡亲也那般热衷联想闲聊。且那八卦闲言最伤人,青棠要是被认出来,女儿家的名声那就是毁了。到时别说三元及第了,就是稍有上进心的秀才,怕都是不肯娶青棠的,更别提他想的皇榜上进士了。村里已是是非地,那若是离了这是非地呢?转眼看上青棠,他轻声问一句:“青棠,你离了白塘村到外头住直至出嫁,比如说在宁城徐家住,可好?”   徐大老爷轻咳两声,那公子你在我家就不要再柔情诱哄我家青棠了。   青棠淡淡说:“宁城徐家不好住。”   霍清端颔首。他已知悉宁城徐家大姑奶奶让青棠下马车的事,若是没有丰年祭的强抢马车,那就是青棠独个走回家了。宁城徐家确实是不好住。“那你是还想住在直隶,还是有意离开?去京城住呢?”霍清端追问青棠。若青棠在直隶,少不得让张易恒的夫人安排。若是去京城,他给她买一别院住就是了。   这次青棠没接话,眼角余光瞟眼首座爹爹徐大老爷、娘亲徐大夫人后安静正坐。   孟贺岭肚里暗暗坏笑。这王还真不是白当的,在人家家里,当着人家爹娘的面和小姑娘讨论你搬出去住吧别回家了。当人家爹娘是死人啊!   被当成死人的爹爹徐大老爷发话了,怒气冲冲说:“给我拿鞭子来,让我打醒这个不知礼的丫头!”   青棠倏然抬头。以前虽也挨罚,但都是娘罚她跪祠堂抄女四书。这次,爹却要打她!她都这么大了,真要挨了打,羞也要羞死了!   霍清端起身,凛然直视徐大老爷。当着他的面打人,还未经他同意,那就是教训亲生女儿也不行!   徐大老爷接过小妾递上来的鞭子,避开霍清端视线找青棠。可是椅上空空,人呢?徐大老爷暴躁了,冲旁边徐大夫人大声喊一句:“人呢,青棠人呢?”   霍清端疑惑,回头看看,三把椅上全空了。他是站起来了,可青棠却跑了!他是该赞她爱惜皮肉,还是气她胆小如鼠?而孟贺岭也由着她、跟着走,是嫌事闹不大吗?霍清端是真头疼。他只想问清楚青棠意愿后再和徐大老爷商量迁居,现在看也不用商量了。   徐家在意的、他在意的不过是青棠的名声。要是徐家愿意的话,他给青棠个空头婚约圆过这段去也不是不行,毕竟他现在顶着的是母后娘家的霍姓。且大家子弟的婚嫁从说亲到完婚差不多要走上两三年,这期间好郎君应是能找到的。那时再和徐家说好了随便找个理由推了婚约不就好了。来回思量一遍,霍清端微有些羞涩开口:“那就谈谈我和小姑娘的亲事吧。”    ☆、亲事成   看着青棠跑回她房里上了门栓,折返回正堂的孟贺岭听得霍清端这样说,是阴沉磨牙。有端王横亘在这儿,奶奶的,这徐家大姑娘难道真的娶不到?!   公子吐口,徐大老爷很是兴奋,生怕公子下句话就反悔。于是他很热切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好日子,你和青棠成婚吧?”   什么,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和青棠成婚?霍清端脸上淡定不再。他能给徐家的是空头婚约,不是实打实的亲事。直言拒绝不好,那便说个靠谱的出来搪塞应急。略一思索,霍清端说:“今日便成婚,三媒六证这都不要了么?”   说到三媒六证,徐大老爷冷静下来,犹疑看向徐大夫人。要按大家府第的婚嫁规矩走,这三媒六证自然是一样都不可缺的,但小门小户从不在乎这个。在这个孩子夭折率与成活率几乎是对半、赶上那灾年一家五六个孩子一个都活不下来的年代,人们对给孩子上户籍这事并不热衷。户籍都没有,说什么三媒六证岂不可笑?说得更直白点,乡村里的两家结亲,有个媒人、当家子亲戚来吃吃饭见证一下就成。可这没三媒六证的婚嫁并不是十分稳妥。碰上夫家是大家出身或将来要发展成大家的,涉及到利益归属时,情义少不得要屈于理智之下。那种时候这不经三媒六证的糟糠妻,碰上夫君不顾情义,混好了能当个平妻,混不好沦落做妾也不鲜见。   有心给青棠走全三媒六证,可他家青棠,也是没有户籍的!现报也不是不可以,但三年前皇帝下令地方行丁口普查造册后,家里添丁进口的造册就规范起来。要报刚出生的小女婴很容易,报十五岁的大姑娘,这麻烦可就多了:恶意规避州府定下的进宫服役制度,恶意漏报人口少交赋税,恶意藏匿人口是否拐卖……这一溜恶意等州府里的吏官排除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三媒六证,徐大老爷将这四个字来回想过,费力琢磨青棠的婚嫁是按村里婚嫁习俗来,还是走大家府第的嫁娶流程?   进了正堂的孟贺岭瞟眼站于徐大夫人身后青怡,状似好心来句:“咱们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别的异想天开弄得不伦不类让人笑话。”自己娶徐家青怡是无望了,那让徐家吃个暗亏来慰藉一下自己的心伤未尝不可。   徐大老爷、徐大夫人对视一眼,心里有志一同恨恨想孟贺岭纯粹地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当初要没那老道说什么青棠能成仙,三年前的丁口普查也就给青棠弄来户籍了。糟心啊!   徐大老爷、徐大夫人糟心,霍清端却放松了。没有三媒六证,看样子徐家是不太放心将青棠交到自己手上。亲事吗,就更别提了。   这亲事,是要黄的节奏么?孟贺岭上看看下看看,赶紧清清喉咙。吸引来众人注意,他郑重开口:“大老爷,再说说我和大姑娘的亲事吧。”   徐大老爷很想给孟贺岭白眼,可想想孟贺岭的千户之职,他忍住了。转脸看上霍清端,他说:“乡野村夫只能看得眼下。至于将来的事,老夫只想说他日公子想走的话,能否和离放了青棠和孩子归家。”   霍清端迟疑。没有三媒六证的婚嫁,对他而言,那是什么都不是,还说什么和离。可青棠呢,她能想的开?   孟贺岭酸意一个劲的往外冒,他这上赶着求做女婿的,徐家不愿搭理;端王这时刻想推脱的,徐家不探底不究家地上赶着,能赶出好来?唉,乡里乡亲的帮他们说一句吧。走到端王殿下身侧,孟贺岭以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这事确实麻烦,闹大了把青棠沉塘都有可能,能接就接吧。”   霍清端点头。将来做皇帝还是当王爷,这是个大问题,他还没想好;青棠是嫁他,还是嫁别人,怕是她也没想好。那他们就在这段出了白塘村谁都不会认的婚嫁里好好想吧。   乡村里的婚嫁说简单也简单,没钱的、结亲双方又不计较的,那就是坐一块儿吃两颗花生米喝口水说说话,然后把小夫妻俩儿往挂红门帘的小房一送,完事;说复杂也复杂,那有钱的或是没钱也要撑场子的人家,会办那流水酒席、请鼓手,把当家子的亲戚聚一起来闹闹喜气,然后把小夫妻俩送进挂红布贴喜字的洞房,也是完事。介于这中间的,那就是不简单也不复杂的,都是不请鼓手只办那流水酒席,请当家子亲戚吃吃喝喝,当然最后也是把小夫妻俩儿送入洞房。   如徐家这样家有二十亩良田、五亩花房、小儿子已是童生、城里还有亲戚的人家,在这白塘村算是有钱的富户了。他家要在儿女婚嫁上大操大办,那是伤不着筋骨的。可这次小女儿出嫁介于简单复杂之间。村里人不禁开始窃窃私语,这徐大老爷是真抠啊,不肯在女儿身上多花一个铜板,尽想着给宝贝儿子留了。   前来坐席吃饭的孟贺岭呢,不甘无聊,顺这窃窃私语再添一把火:“我这老岳父、岳母何止是不肯多花一个铜板,那是连媒人钱都省了呢!想我那青棠小姨子,多漂亮爽利一人。偏偏女婿是我岳父从山上捡回来的,就因为人长得清俊,就强给我小姨子了。这不知根不知底的,万一有个什么,我那小姨子怎么过呦?”反正白塘村里没人知道那霍清端是端王,总督张易恒意思是不要泄。而霍清端又挡着他娶媳妇,孟贺岭就瞎掰扯。   村里人互相看看,这孟贺岭什么时候成徐家大女婿的,不是说徐家大姑娘定的隔三个村的高秀才家吗?不知道啊!可请人来吃席的徐家都没说什么,他们这些外人管那么多干吗,还是关注徐家小女婿吧。原来徐大老爷家的小女婿是从山上捡回来的,这个事情大家伙都不知道,稀奇。更稀奇的是,徐大老爷竟是没去查查那人根底,亦或是说徐大老爷查了没查到,那小女婿是山上精怪所化?哦,这个话题好棒,咱们赶紧凑一块儿聊聊。这下子,不论是坐在酒桌旁的当家子亲戚,还是立于一旁看热闹的闲汉老妪,都有满肚子话要说。   嘿,你说这些人无德的,自己好心给他们起个话头,扭头都聚一块儿说,不搭理他了?!孟贺岭挺不痛快。错眼看看正房窗下,未来岳母正在那边招呼徐二婶子给未来小姨子夫妇铺床去,徐二婶子似是不痛快,那尖酸的‘这个嫁女儿哪那么讲究,大嫂去给青棠铺床也能说过去’他都能听到。唉,妇人啊,再亲,那扎人心的小酸话也要说说。   徐二婶子对着隔房的妯娌,能不阴不阳话里含讽,是因为这妯娌生不出儿子。但对着妯娌生出来的女儿,她向来是和煦如暖阳。只走进青棠住的宅子,这越往里走,脸上的笑越不好挂住。宅子啊,三间正房一间厅堂的大宅子啊!在这十里八乡,除了招赘婿的,你见过谁家嫁女儿还附送一大宅子的?这妯娌是真能耐了,拿着徐家的宅子贴补自己姑娘去。   乡村里的洞房,讲究喜气不外泄。也就是说新婚这日,无论是门是窗俱都紧闭。有条件扯红布的,还可以将新房布置的红彤彤一片。徐大老爷、徐大夫人当然有条件将小女儿的新房布置地红彤彤一片,他们也那样做了。于是隔着红盖头往外看,青棠入眼的都带了喜气。无声叹口气,她,这是真的嫁了。   霍清端再次开口让青棠把盖头摘下来,她不肯。女子一生,能嫁的喜气、隆重,就这么一次,她得珍惜。再嫁,那就是包袱一卷跟了男人就走,再没了亲戚道贺盖头覆面的待遇。待从红盖头下瞄看感觉够了,徐青棠把视线定在两丈远处的黑绸男靴上,缓缓问出一句:“你,其实不是什么大家公子吧?”   霍清端转首看向蒙盖头的徐青棠,淡淡回一句:“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是个骗子。”徐青棠有些忧伤。爹娘说现在名声要紧,这次嫁了不如意,三两年后再嫁就是。可是,她不愿意再嫁。她希望霍清端是骗子,不是什么大家公子。那样的话没有三媒六证,她也能和他白首到老。   霍清端看看还隐有痛感的伤臂,放柔声音说一句:“我不是骗子,以后你就会明白。”   若霍清端是骗子,青棠倒是有心想以后。若不是骗子,以后的事就是他要丢下她然后独个走,她不想去明白。唉,纠结以后做什么,眼前闲坐无聊,为了消除忧伤倒是可以聊个天。徐青棠开口:“你那个护卫呢?怎么这四五天过去了,也不见他回来?你不要他了?”   霍清端默然。护卫端木回来过,直隶总督张易恒也带人来过。只看他要娶姑娘,商量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后,他们又走了。这些,不适合给青棠说。    ☆、初磨合   霍清端缄口,徐青棠没再追问,转换话题软和说:“晚上吃什么啊?现在咱们自己一处宅子了,是不好回我爹娘那里去吃饭了。”   “庖厨之事,向来是妇人做主,我不便参与。晚上吃什么,你决定就是。”霍清端回的轻巧。   这大事准话没有,小事也是不给建议,徐青棠磨磨小虎牙,清淡来一句:“照常理是这样的,可你也知道,昨个我在家切肉时不巧切了手指头,这三两日的是不可再沾水的。”停顿好一会儿,才慢慢说:“不若你辛苦几日,做些简单的粥食菜蔬熬过这几日。待我手指好了再接手厨房之事,可好?”   霍清端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头可断血可流,灶厨之地,断断不可入的!   男人嘛,除了靠颠勺挥铲来养家糊口的厨师傅,没一个愿意入灶厨的,徐青棠理解霍清端的拒绝。但理解不代表支持啊,只见她轻轻扭扭坐得酸麻的腰臀,轻声细气来一句:“我也知君子远庖厨,只我手却是沾不得水,不能给你做饭食。我饿上两顿没关系,可尊贵如你怎可饿着。要不,这两日你去我家吃去?”   霍清端眯眼,去徐家找吃的,他拉不下脸。而且,徐家女儿不能给他做饭食,他还不信孟贺岭敢饿着他!   霍清端清冷依旧,徐青棠忍。自己厨艺不好自己清楚,为了不吃烧焦饭菜,她早在屋里藏了一堆吃食,两三日不开火也饿不着自个儿。霍清端不肯自己动手,那就饿着呗。反正现在指望自己爹娘照顾他的‘大家公子’身份,怕是不能。自己的小娘、徐述的生母啊,早看不顺眼自己占这宅子了。若看见爹娘给这边送吃的,哼,小娘可得折腾几天!   徐二婶子进的新房,很是大咧咧调侃一句:“这是说什么呢,小俩口说得这么热闹?”偷瞥一眼挺拔霍清端,复对着青棠惊讶出口:“怎么了这是,都这会儿了,怎么这盖头还盖着呢?赶紧摘了去,让咱们新郎倌看看漂亮的新娘子啊?”   徐青棠扬扬嘴角,伸手将红盖头拽下来,大大方方对着徐二婶子问:“婶儿,你怎么特意过来了?有事的话,托人过来说一声,我过去不就行了。”   徐二婶子手搭上徐青棠肩头,略神秘说:“这事必须得我亲自来。我给你铺了这如意床啊,明年你才能抱上大胖小子!”   徐青棠微有些红脸,从炕床上起身下来,小声说:“那婶儿你铺吧。”婚嫁习俗,挡了让人起疑。传出去,少不得有人说三道四。   徐二婶子微不可见撇撇嘴,侄女儿还是面嫩,功夫没修炼到家。想想,侄女儿到底是自家的,该告她的也得让她提前知道,别不知深浅没个节制的。若明一早,从村里光棍闲汉嘴里说出个什么,那可就闹红脸了。话在脑子里过两遍,徐二婶子委婉开口了:“这个夜里啊,少不得有那无聊人出来闲逛。你们呢,干什么事啊,动静小点。”   这是闹洞房吗?青棠面上羞涩。婚嫁习俗,有闹洞房一项,好事的大嫂子、小婶子、小叔子们向来是闹洞房的主力军。只在徐青棠这儿,娘早告诉她说在爹爹的提前游说下,闹洞房这一项免了的。怎么听婶娘意思还有呢?   床铺好,送走婶娘,徐青棠回来呆呆坐好一会儿。回神后看看坐书桌前手持卷册翻看的霍清端,他,真的出自京城大家?徐青棠自问。戏文上说大家子都是锦衣华服奴仆簇拥的,可她看到霍清端的时候,他身边只跟着一短打汉子一老者。后来虽有孟贺岭带着百来人簇围在他身边,但没过半天就被骑马举刀土匪打散,那短打汉子也离他而去。到现在,那老者也不见了,依附的总督也不听他提起。哪个大家子能混的惨到这地步?爹爹说他查了霍清端底细,却什么也不告诉自己。   霍清端翻过一页纸张,视线仍停留在手中书册,却对坐床沿的徐青棠丢话过来:“我是该赞自己俊美无双吗?你一看人便入神,让不知情的瞧了去,说你见色无脑一点不亏。”   他又讽她!徐青棠蓦然起身,昂了下巴对霍清端斥道:“我见色无脑,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好好一男儿,读书科举得实在安耽,绘画吟诗赢风流清名,做哪一样不好?偏偏东游西逛招匪惹盗!百年后你长眠于坟茔里,听坟茔外那自夸惹祸之议,可能闭得上眼?”   霍清端放下了手中书册,眸里黯然。读书科举,他不用;绘画吟诗,他倒是想。只身在庙堂,谁会让他那般悠游度日?百年后躺于陵寝,能不能安然闭眼,现在想这个还太远。只说到自夸惹祸,那群想杀他的土匪,明明是受人唆使的好吧。   霍清端不愉。徐青棠抿抿唇,如果霍清端真是骗子,那她说那些就重了。读书科举说来简单,可要没有些运气在里头,多数人是很难出头的。活生生的例子就是爹爹徐大老爷,他年轻时也读书来着,可到了连个秀才都没考中,希冀更上一层楼考个举人,基本上是梦里想想。而说到绘画吟诗,自己缺了天赋,再没那个闲情逸致,又从哪儿去熏陶出那博大高远情怀。唉,认清现实吧,只要不去招惹那些为匪为盗恶欺蛮霸之辈,勤恳踏实过日子,也就很好了。想想,她把自己意思说出来。   霍清端转眼看上徐青棠,清冷问一句:“你这是在安慰我、教我做人的道理?还是在讽当今施政不利,致使平民百姓无法施展抱负,只能庸碌度日?”   徐青棠大眼里有了茫然,她的话这么有深度,竟能上升到针砭朝政的高度?回想一遍她说的话,没有啊,她就是实事求是的说嘛,没说当今施政不利啊?再对上霍清端视线,她不满回一句:“我讽什么了,老百姓不都是那样过日子的。”随后葱白食指一指霍清端放在书桌上的书册,她又补一句:“你刚看的书、孟贺岭给你找来的书,上头写的是志怪故事并着画页吧。你自己说,看这志怪册子,是能考科举做官还是能成丹青国手?”   指着看这志怪图册科举做官妙手丹青,当然不能。但闲暇拿来翻看,倒是能品其山野之味,见那豪侠之义。霍清端想。   徐青棠起身,继续说:“再说了,我犯得着说那圣上。我们这叫宁城,可盗匪占山,哪里真正清静安宁过?沿海之地,风暴袭扰、倭匪窥视,人们活得还不是小心翼翼。西北之地,民匪不分,那的人过的又哪里称的上是日子?”   霍清端蹙眉。青棠一个小小姑娘,她从哪儿知晓这么多,还有沿海之地倭匪窥视,她听谁说的?正要开口问,忽听到沉重脚步声。他闭口,徐青棠坐回床沿。下一刻孟贺岭推门进来,开口就让青棠整俩儿小菜去,他要和霍公子喝俩杯。徐青棠嘟嘴,一伸包着白布条的手,说:“我昨个拿刀不小心切着手了,不能沾水。”   孟贺岭瞪眼,不耐烦来一句:“怎么这么不懂事?你手不能沾水,直接拿现成的还拿不了?”小丫头片子就是不懂事,当着霍清端的面述说当今圣上的不是,知道霍清端到底是什么样人吗就信口开河?   徐青棠在孟贺岭的瞪视下扭脸看沉静霍清端,闷闷来一句:“你晚上想吃什么,我一块拿过来?”   霍清端看看心不甘情不愿的徐青棠,清淡吐一句:“你随意。”随后看向吊儿郎当孟贺岭,只要有他在,孟贺岭想娶徐家大姑娘,那是做梦!   随意?那就多拿几个馒头,既饱肚子还不易坏。徐青棠想定,转身要出门。   却不想孟贺岭豪气来句:“哪能随意!青棠,端盘肘子,再拎了做好的鸭子过来。还有,酒席管事的说你家还有两方酱牛肉,你问问切好没,切好了一块儿端过来。还有酒,这少不得。你一个人拿不了叫述子帮你拿。好了,就拿这点,去吧。”   徐青棠惊了,张了小嘴对着孟贺岭连珠炮似的开口:“肘子、鸭子、酱牛肉,就这还叫这点儿。我今儿要真拿了那些过来,明儿出门,妥妥一帮人在后边指点说我没良心,嫁了郎君忘了爹娘,什么都往自家搂。小娘又得说我娘偏心,要把老徐家败光。我不能去!”   未来小姨子的这点担心算什么啊?孟贺岭耐心教育说:“青棠,你从娘家拿一点东西,外人会说你偏帮郎君;你拿一箩筐东西,外人还是说你偏帮郎君。左右都是偏帮郎君了,咱们干吗不拿一箩筐呢?再说了,你娘要把老徐家败光了,不还有我吗?我娶了你姐过来养你们老徐家!”   徐青棠气得涨红了脸,她姐定的秀才家!霍清端过来拉了她手臂,她愤愤退至他身后。   孟贺岭看着霍清端,收了自己的笑闹样。端王殿下啊,他个小小千户哪里惹得起。再有总督张易恒布置在这附近的兵力,用脚趾头想端王殿下离了他也照样安全。不过也就因为这惹不起,徐家青怡,他更是娶定了。这要和霍清端做成连襟,以后在直隶地界,他孟贺岭横着走都没问题。    ☆、洞房夜   照一般来说,洞房花烛夜该是女儿娇羞、男儿长情之夜。只是这世上,一般虽多,但也从不缺二般之事。如徐氏青棠,就遇上为难之事,夫君竟不肯与她同床共眠!这可如何是好?明日喜帕不见处子血,她可就没脸见人了!咬咬牙,厚着脸皮劝霍清端安置吧。只未等她开口,霍清端说话了。他说我还有事,你若累了,先行安置吧。   这算什么,看不上她?徐青棠一口气悠悠荡荡憋在胸间,实是屈得慌。想了又想,强压火气温言出口:“你,可是嫌我不够美?”   霍清端抬眼,真真正正看向坐于床沿的徐青棠。他知道村姑多数都不美,但如徐青棠这般少有的样貌美的,却在新婚这日被妆成粉面馍馍,是怕他肚子饿找不着吃食要他对脸充饥吗?不美,一点都不美,这是事实,他不能骗她。所以,霍清端对徐青棠肯定点头。   徐青棠不过随口客气一问,哪成想霍清端竟真的附合她的不够美,还嫌她不够貌美不肯同床,那悠荡在胸中的郁气更难消散,是直接横梗其中。面上平静不在,她直接问出口:“你欲如何,今日嫁娶明日和离?”自家没想过这婚事走的长远,他怕是也希望她和离再嫁此生再无瓜葛。   怎么说青棠也是救他之人,他再凉薄,也不会和她新婚合离。摇头,霍清端留下句‘你先行安置吧’后起身欲出新房。   不想合离,又不肯亲近,还嫌她貌丑,那可是有心爱之人,可是要她主动离开?徐青棠寻思着问出口。男人吗,都是喜欢貌美娇柔之女。常在外行走,俊男美女私相授受的事听多了见多了,不稀奇。天下乌鸦一般黑,难说霍清端没存那种心思。   霍清端早忘了自己无意中丢掉的茄袋。视线与徐青棠对上时,黑眸里是满满不悦,他冷冷开口:“婚前私情相授,以貌取人,你徐家就这般教人?!”   霍清端这样说,徐青棠脸上挂不住了。她不过是关心一下新夫君的婚前感情动向,琢磨用不用她体贴退出。这闹的,新夫君反扣一黑锅给自家。这如何忍的?徐青棠小腰一挺,昂首相驳:“我徐家再不会教人,可也不曾教子女傲慢无理,新婚夜冷淡妻子!”   霍清端深沉视线扫过徐青棠上下,略思索,开口:“土匪仍有余孽,五日内土匪若还不来,我便要去探他老巢。圆房之事,待我回来再说。”   徐青棠惊疑视线看上霍清端,想起清溪河那个被自己绑在木筏上踹进河里的人。这走哪儿都有人举刀来杀、被人来抓,这人身安全实是堪忧。可非官非将,谁会去主动招惹土匪?她这夫君,到底是什么人?   隔间浴室,热气腾腾,徐青棠处于浴桶中,拿了葫瓢舀水往脸上浇。徐大夫人一边抓了青棠黑发揉洗一边柔声劝道:“青棠,这嫁了人就不比在家做姑娘,可是要温柔小意才能更得人疼惜。”唉,徐大夫人不放心小女儿,骂了徐大老爷的劝过来的。路上她也想自己是不是不该过来,可过来一看新房里只青棠枯坐,没看到新女婿,她立马知道自己来对了:她的青棠受委屈了,她得开导青棠不能让她钻牛角尖。   徐青棠嗯一声,继续清洗脸上的胭脂朱粉。   徐大夫人再说:“这未进三伏天已现燥热,一会儿着那丝衣睡,如何?”   徐青棠舀水动作顿了一顿。去年途经繁华江南买的丝衣,着身确实舒爽,只是不免轻薄贴身。初初新婚,穿它,有点别扭,还是用穿惯的素绸吧。说过,徐青棠继续舀水。   浴室水汽渐多,徐大夫人的脸隐在朦胧之后,话音亦饱含水汽:“若姑爷还不肯同床,你欲待如何?”   欲待如何?能如何啊,霍清端都说了探过土匪老巢回来才跟她圆房。等呗,等十天半个月是好的;等不到他回来也叫正常。徐青棠淡漠说出的同时,眼眶里现出泪花。扔了手中葫瓢,任它在水中飘浮游荡。   徐大夫人停住搓洗黑发,细细研视过自家姑娘还算平静的秀美面庞,轻声说:“没事,他若真回不来,娘给你做主寻个人再嫁。”   徐青棠把脸埋进水里,好一会抬脸出来轻声说:“若他真殒命土匪窝,我就不嫁了,给他守着。”顿一下银牙轻咬续道:“除非他说不要我,他要娶别个女子。”   徐大夫人怔愣,想想那俊美风流的女婿,青棠,这是真心喜欢上他了?   夜,晚了,徐青棠已然睡熟。新房里红烛亮眼,窗上映出霍清端转身、迈步之影像。再一会儿什么影儿都没了,房内突然传出徐青棠的一声怒喝‘你干什么’,紧接着是长长的刺耳的‘啊’。倚在后墙根大半夜的闲汉们兴奋了,原以为这徐家小女婿是个清冷人今晚听不到什么了,却不妨后半夜里出动静了。唉,热血方刚少年郎啊,再冷清,在那事上也是急性的,还不怎么会怜惜女孩儿。多练练吧,多做几次就能品出对女孩儿多些温存的好了。   徐青棠从睡梦中惊醒,半坐起身怒视俯身的霍清端,压低声音问一句:“你不说从土匪窝回来后才圆房,现在你这是干什么?”   霍清端直身,将折叠好放在床头外侧的枕被拽过来,淡漠回一句:“你占了整个床。”   徐青棠疑惑。霍清端说他从土匪窝回来才圆房,言下之意不就是见土匪前两人要分房而居吗?她独占新房的床,不应该吗?低头看看,自己的枕头已是挪至床里侧。想来刚醒时看到的霍清端抱自己,是要将自己挪到床里侧去。再看看正在床外侧铺枕、被的霍清端,他,竟是也要睡在这张床上?这,这叫什么从土匪窝回来才圆房啊?!徐青棠愤懑问出口的下一刻,嘴便被霍清端捂上。他说墙外有人!   “有人,是土匪还是小贼,为什么不赶他们走啊?”等霍清端放开她,青棠自觉地挪到床里侧后压低声音问出口。   霍清端背对徐青棠继续铺床,片刻后薄唇吐出一句:“外边三人,两个背影熟悉,一个陌生。是匪是盗不清楚,观察看看吧。”   徐青棠垂眼思量片刻,默默钻进床里侧的被里。霍清端出去了近三个时辰,不只是观察那三个人是匪是盗吧。自己嫁他,也不知会不会给家里招祸。   睡,倒是能睡着。只身边躺个陌生男人,外边还守三个人,这觉如何能睡得安稳?徐青棠基本上是睡上小半个时辰就睁眼迷蒙上小半个时辰。到得近黎明,有人叩窗三下说守着的那三个人走了,她一下子被吓的清醒了。谁能告诉她,自己这新家到底有多少人在蹲守,这叫人怎么睡啊?!睁着眼睛烦恼近一刻钟,青棠熬不住困意,这才又睡着了。但这刚睡着没一会儿就有人推她叫她起来。这么快天就亮了?徐青棠觉得不可能,就继续闭着眼,没一会儿又睡过去。   徐青棠睡不安稳,习惯独占一床的霍清端,那睡得也不舒服。起始徐青棠睡不安稳就龟缩在床最里侧时,霍清端觉得还好。可徐青棠睡实本能的舒展身体后,那就占了大半个床,将他挤到床最外侧。他稍翻个身就有可能掉下床。这怎么行,叫徐青棠,她哼两声,不睁眼;再叫两声,她直接翻个身拿后脑勺对他,他只能起身把她抱起挪到里侧去。   接下来,每隔上那么一盏茶半盏茶时间,霍清端就得起身抱起徐青棠向里挪一次。如此挪四次,霍清端烦了,将自己的枕被挪至里侧,将徐青棠放在外侧。然后,霍清端等着看徐青棠会不会掉下床。这个怎么说,每每看到徐青棠双腿已伸出床外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下一刻,她就翻身回床上了,看来是不用担心她了。霍清端放下心,坦然躺在床里侧闭上眼。   徐青棠睡得难受,却又睁不开眼,不是梦见走到悬崖边,就是梦见踩在高墙上。她一个劲儿地告诉自己这是在做梦,今晚是她的洞房夜,她不可能出现在危险的地方,可就是走不出梦境。睡吧,睡吧,也许下一刻就不做这个梦了,她这样自我安慰。   天,已是大亮;龙凤红烛摇曳的光几不可见。在床沿处的徐青棠蹙着小眉头,长睫微颤,睡得极不舒服:左翻一下,差点掉下床;右滚一下,头枕上霍清端伸展的手臂。此时占着大半张床的霍清端从深眠转至浅睡,迷蒙中感觉到有重物压上手臂,抽回的同时又用力推了一把那重物。   然后,咚的一声重物落地声将他吓醒。睁眼看到那一室的红后,霍清端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新房;可低头看身侧,他那粉面馍馍似的新娘子呢?难道说他睡时推的重物是那粉面馍馍?这时,五根细白若葱的指头扒上床沿;下一刻,一张楚楚可怜的莹润脸蛋闯进视线。他的粉面馍馍呢?霍清端脑里想的还是青棠那可以充饥的脸蛋。探身往床下看,除了这看似柔弱的白衣美人儿,再无一人。视线再调转到美人儿身上,霍清端的心动了动,手痒痒的。他又想给青棠发间簪簇海棠。   徐青棠没心情看霍清端,她一手扒床沿,一手抚臀,很是怨念的看着床里侧的枕被。睡在床外侧的霍清端都没掉下床,怎么睡在里头的自己会摔下来。她的睡相得差到什么程度,才能越过床外侧的霍清端滚到地上来?!   起床,无论是自愿的,还是非自愿,只要身体离开床,天又亮了的话,站到地上的人是不应该再回到床上去的。青棠就是这般想的,拿了自己衣裳准备穿上。只刚解开素绸衣领处的两粒扣子,突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房间了。扭脸看床上霍清端,他竟然盖被又去睡了!作为浊世翩翩佳公子,如何能有懒惰习性?青棠看不惯,于是轻声叫:“霍清端,你该起了,天都亮了。”   霍清端迷蒙着眼不想起来。天亮了又怎样,他该干的事都在昨晚布置好了,起来也是无事可做。且再过的几日便进入暑伏天,那时让他睡他也睡不着。现在这般清凉时光,可得抓住了好好睡觉。   “你真的该起了。村里人起的都早,万一有人来借个东西,看你还睡在床上,他们能笑话你半年。”青棠很是沉痛说。想当初她九岁,不过是冬日里一次晚起被徐二婶子撞上,隔年冬天大婶大妈们还拿她晚起说事。   霍清端不愿起,他睡的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如何就不能自己给自己补眠。再说了他能在这村里待几日?那些个长舌的村民想嘲笑他也得能找着他人吧。不管,他要睡觉。青棠不是怕有人进来借东西么,门栓不能下,几时他起来几时再开大门。霍清端说。   青棠愣住,想想那日花房外看到的玉质金相沉稳男人,再看看床上懒怠不起的别扭男人,她沉沉叹口气。娘说的对,男人,果然是不能光看他皮相。   换衣洗漱出房门,青棠来院里如平时那样给花木去黄叶捉过虫,再洗一遍手这才琢磨做羹汤这事。公婆不知在哪里,自然是没有‘小姑尝’这回事;霍清端睡觉要紧,怕是早忘了自己不能做早饭这回事。怎么办,是吃自己备下的吃食,还是回家吃顺便安安母亲担忧自己的心?青棠正琢磨,忽听到门环打在门扇上的声音,然后是一陌生高亢的声音‘夫人,开门,我给你送厨娘来了’!夫人,厨娘?青棠眼里闪过惊讶,回看眼红帘垂挂的新房。    ☆、蛮通透   青棠开大门,迎进来做掮客的苏姑婆并着厨娘的同时,也看到来串村的高老婆婆、高秀才和崔氏。说什么呀?青棠不知道,于是也就不客套了,直接给问路的高老婆婆指路说‘您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北,就到我家了’。高老婆婆点头,迈步要向北走。尚有些茫然的高秀才赶紧跟上,脑里还在想‘娘怎么就不信他,非要多此一举问路?他都去过徐家了,能不知道路怎么走?’。   崔氏没动,眼睛瞟瞟门墙上贴的大红‘囍’字,再顺带往里瞟瞟依旧垂挂的红窗帘,淡淡问青棠三句:“你嫁人了?嫁的谁啊?还是说这不是你家?”   青棠的鹅蛋脸微有些红,说话却是清爽:“我嫁了霍清端,这是我家。你们不是要找我爹娘说话吗,他们不住在这里,住在村北的老宅子里。”   崔氏前走一步,对着青棠咄咄开口:“你知道霍清端是谁吗你就嫁?你知不知道他的婚事从定亲到迎亲需要劳动多少人、走多少章程?无媒无聘,我怕你进了京连端王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前日还同在丰年祭道观,今日青棠却是过了洞房的新嫁妇,这也太难接受了些。端王殿下难道忘了他说的要给青棠找郎君了?崔氏心酸,也更愤怒。   青棠心里惊骇,霍清端竟是端王?再回想一遍霍清端的言行、总督对他的温和顺从,去细想细究的话还真有那可能。可霍清端要是端王,他为什么要娶个村姑?虽说那村姑是自己,可一个村姑的名声问题,哪里是高高在上的王解决不了,值当他用嫁娶来破除有可能出现的流言?这般想,青棠又觉得霍清端不是什么端王,崔氏应是在骗她。   转身回看那依旧垂挂的窗帘,青棠回脸对崔氏,面上撑出淡然,傲气说:“从古至今,你见过哪个高高在上的王会娶村里姑娘的?你骗人也要找个可信的来骗!还有,他既娶了我,那我就是他的妻!关于他的种种过去,我只信他说的,你就不要胡乱说话了。”   崔氏的眉高高扬起,犀利说:“他说的?那你怎么不去问呢?青棠你是没胆子去问吧!你怕你一旦问出口,得来的不是你想要的回答吧?你怕他扭身就走,你连跟上去的理由都没有吧?”   高老婆婆回头,担忧地望向青棠。   高秀才亦停住,嘀咕一句:“有哪个王爷会拎着一鸡两兔站街上等人啊。”在高秀才看来,霍清端实不是什么好人,喜欢青棠,那便大大方方娶回去;不喜欢,那就撒手;先诱了姑娘私奔回头才娶,哪是正人君子所为?而王爷,不更该是正人君子的典范?   崔氏听了,恍然大悟。高高在上的王爷是不可能拎着一鸡两兔站街上等人,他也不可能拿了中衣给女子用作它用,更不可能娶村姑。所以做这些的都不是端王,而是叫霍清端的男人。就算青棠去问,他也不会去说破。她在这儿叫破他端王的身份,他怕是很不高兴吧。对着青棠低低福身,崔氏赶紧转身跟上高老婆婆。   崔氏不找青棠麻烦了,高秀才对跟上来的崔氏却是看不顺眼,突然对其开口:“甚么端王、端王府的大门,很稀罕么?朱门内珍馐华服又如何,百年后还不是和我等蓬门粗食敝衣之人一并化作那掊黄土!还什么劳动多少人、什么章程,那般风光大娶进去,还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侧妃进门、婢妾林立?心之所在,情之所起,相守相依,食苦亦甘甜!心若已失,情已湮灭,相悖相离,转头再嫁又何妨?人活一世,自在由心,哪能堪堪束缚于外物!”   青棠听得莞尔一笑,姐姐看上的人,某些时候还是蛮通透的。转头再嫁又何妨,家里人连同她自己,不都这样想的?只是这心,真是酸涩。   高老婆婆暗叹一声‘呆子’。   崔氏强抑住回驳的冲动。   高老婆婆一行三人走远。掮客苏姑婆并着厨娘来到青棠跟前,说是‘总督特意关照说您家要厨娘,契已写就银钱已付’。总督的特意关照如何能拂,青棠问也不问,直接留下厨娘。苏姑婆递出厨娘的卖身契,青棠不接。苏姑婆倒也没再坚持,呵呵笑过说那我给总督大人去。   送走苏姑婆,厨娘进了灶厨。青棠急急回了新房,上床将霍清端身上薄被一撩,她冷冷出声:“你骗我、耍我玩很有意思吗?说什么给我找郎君、娶我,你做不到我不怪你,我也没强求你吧。可你呢,既然娶了我,如何不以诚相待?还五日后圆房,你就是想弃我的时候能利落抽身是不是?”   大门处的对话虽听不特别真切,但有那么一两句入耳,霍清端倒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睁眼,他淡淡说:“我何须骗你?要不是在意你的名声,我又怎么可能应下这无媒无聘什么都不算的婚嫁。别跟着他们闹,相信我。等带你出去后,我找了好郎君让你去嫁。”   青棠气急,颤巍巍问:“你娶我就是为了再把我嫁给别人?”她是觉得和霍清端长久不了,想过再嫁,却没想到霍清端根本就没想过和她过日子,从他应下婚嫁的那刻就开始想着把她送别人去!   霍清端坐起身,耐下心解释:“我说了,无媒无聘,你我的婚嫁根本……”话到中途,眼见青棠扬手,他迅速起身握住青棠手臂将她压倒在床上,这才接着说:“你我的婚嫁根本就做不得数。我答应给你找来好郎君,自会办到,可你得容我些时间。再过上一年,不,半年,半年。再过半年,我绝对让你嫁个称心如意的郎君,好不好?”   青棠要气疯了。没有霍清端口里这算不得数的婚嫁又怎样?她死不了!在大婶大妈们还没反应出她就是那个和男人同行在外的姑娘前,她就走了。她可以离了宁城再不回来,也可以拿了桃木剑继续过寻师问道的日子去,哪里是非得绑在男人身上才能把日子过下来?!恨,恨,霍清端明知她的心意却还要把她给别的男人,枉她给他解围、帮他包扎伤口,还领他出密林、送他找孟贺岭!她就该看着土匪把他一刀砍八瓣,她就该站旁边拍手叫好说砍得好砍得妙砍得呱呱叫!   霍清端听着身下的青棠言语,也有些尴尬。青棠说的没错,要没有她他早就死了。可也就因这,他总想着他欠了青棠、想护着她、想让她以后一生顺遂,却不想青棠不稀罕他的回护,还怪他多事。说到底还是他觉得什么都不是的婚嫁,青棠却是认了真。怎么办,现在对青棠挑明自己身份,然后说你进了京城还真进不了端王府的大门,青棠不得恨死他?来回衡量,好一会儿霍清端才下定决心,希冀开口:“想让这婚嫁坐实也不是不可能,青棠你答应我婚后你听我的,我……”   青棠想也不想回霍清端道:“你做梦!还婚后听你的,你是端王,那就趁早滚;若是骗子,也请你早点走。我徐家家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霍清端变脸,一手捞了青棠起来,另一只手熟练地砍向她的后颈。好赖话都听不出来,还是先晕一晕的好。把安静下来的青棠放回被褥里,他重重躺于一旁,开始奇怪:这出嫁从夫不该是每个出嫁女该信奉的教条吗?怎么到青棠这里,却是行不通?奇怪着奇怪着,他眼皮渐重。怕重蹈黑堡村的覆辙,他先剥了青棠衣裳放到自己枕下,这才安心去睡。   厨娘从灶厨间的窗子往外望望,有些纳闷新房怎么突然没动静了?   徐家老宅子,自亲来致谢的高老婆婆说出你徐家小女婿可能是端王殿下后,徐大夫人、徐大老爷便坐立难安。这误打误撞攀上贵人当然是好事,但这攀的太高就像是那地上蚂蚁一不小心爬上参天大树的树尖,绝对是能耐啊。可是下一刻呢,也许不用等那一缕清风,单就树尖的微微摇晃都能让那蚂蚁摔下来‘吧唧’一声死地上。光想想就可怕的紧,青棠这只蚂蚁还是赶紧从树尖上下来的好。   只是怎么顺利爬下来呢?徐大老爷和徐大夫人商量好一会儿,还是没主意。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想要回女儿,也得先征得女婿的同意啊!让儿子徐述去探得的女婿意见,就是人家新买回来的厨娘说‘少爷、少奶奶还在新房里睡觉,少爷说了几时睡醒几时用饭’!这谁知道人家打算睡到几时啊?   坐在客座的高秀才脸又黑了。圣人有训,男子白日不入寝室,不与女子昼寝。可那霍清端呢?真是再一次刷新高秀才的识人底线。   儿子一黑脸,高老婆婆立时出声,对徐大夫人说来谈谈我儿与您家大姑娘的亲事吧。前两日儿子虽说要断了和徐家的亲事,可昨个从徐家谢恩回去却立马改口说徐家大姑娘实在是个温柔娴静的,透露出想继续说亲的意思。是以高老婆婆才拖着病体亲来登门致谢。乡村里吗,只要双方父母满意,儿女也能看对眼,这聘礼一说定,再合了八字选定了最近的适宜日子,喜宴一办,亲事就成了。   多简单的事啊!高、徐两家都这么认为。恰恰好进来的往高老婆婆对面椅上坐下的孟贺岭不这么认为,对着徐大老爷朗声开口说:“大老爷,您家小姑娘青棠答应我了,说只要她得安稳便应下我和您家大姑娘的亲事。大老爷,您为大姑娘应别家时,是不是也要问问小姑娘青棠的意思?”   这儿女婚嫁,自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变成了妹妹决定姐姐的婚嫁?徐大老爷不愉,张口想将孟贺岭顶回去。徐大夫人悄悄拉他一把,徐大老爷才平静下来,沉吟一下这才开口:“千户说的,我这做爹的倒不曾听小女青棠说过。不若这样吧,等哪日小女青棠过来,我亲自问过了,再来回答千户?”   孟贺岭点头,转眼挑衅看眼高秀才。只要拖过今日,等那对吉祥娃娃见了天日,高秀才是别想踏进徐家一步!端了桌上茶盏,一口饮尽。这才瞟了毫无存在感的崔氏一眼,对着高秀才来一句:“她是你们家亲戚,表姐还是表妹啊?”   高秀才看也不看孟贺岭,冷冷说出事实:“她不是表姐也不是表妹,只是借宿于我家的客人而已。”   “哦,借宿的客人啊?”孟贺岭手里把玩着茶盏,拉长声调慢慢说:“这客人的脸也忒大了些,主家去女方家提亲,客人也要跟着来,还真是少见得紧。你要不说,我还以为……”话不说完隐半句,孟贺岭惬意看着高秀才愈加阴沉的脸。   徐大老爷、徐大夫人这才注意到坐在高秀才旁边椅上的崔氏。孟贺岭不说,他们也没往那方面想,可这一提,心里可是介意的很。   高秀才受不了这厅里的猜忌,视线对上孟贺岭,起身一指崔氏鲁直开口:“你不要有什么以为了,她就是和小姑娘青棠一起借住在我家的女客。我们起先不知放她在我家的男子住哪,后来听她说找到青棠就能找到那男子,她又说想对徐大老爷当面致谢,我们才带着她出来,顺便将她交给那……”   高老婆婆有些着急。儿子这还要说个没清没完了,扯出青棠、扯出那位端王是能证明崔氏与自家毫无干系,可证明清楚的结果如果是将青棠和端王私奔的事扯开来,在青棠和端王新婚的时候自家扔个女子进去,那还是不要证明的好。私奔啊,能是什么好事,谁家的爹娘不是藏掖着不肯让外人知道,更别提还当着外人孟贺岭说了!高老婆婆突然开口:“好了,交待完来历就成了。”随即看上孟贺岭,很是谦和说:“千户来此,为何公务啊?”   为何公务?孟贺岭来徐家能有什么实在公务,假公济私看大姑娘青怡两眼,顺便看看自己能不能以实际行动换得徐家大老爷、大夫人的青睐呗!不过要说给人听吗,就得高大上一些。清清嗓子,孟贺岭很是忧国忧民样地说:“最近宁城这块不太平,时有土匪出没。我正好被分到守卫白塘村,这不需要深入各家看看有无人员失踪。” ☆、精算计   直隶总督张易恒求见。霍清端起身穿衣,瞟见青棠迷蒙睁眼,再错眼看看那细腻的鹅蛋脸睡出的粉嫩嫩好颜色,放缓声音说:“青棠,你的婚事我尽量给你周全力求做到最好,你就娴雅坐等结果就是。”   青棠乍醒,脑子还不甚清明,不自主地顺着那柔缓声音应下一个好字。待完全清醒,霍清端已迈步出屋,隔间隐隐传来话声。她穿衣起来屏息侧耳听了听,总督说土匪已将端王殿下娶了白塘村徐家姑娘的消息散播出去。   青棠坐回炕头,以手扶额细细思索。出嫁是好事,但这出嫁算不得数,对她来讲本身就是一种伤害。现又被土匪盯上刻意把这消息散播出去,他们所图为何?让这婚嫁大白于天下,逼皇室认同这亲事?不可能的,土匪没这么良善这么助人为乐。   他们想要的,是把自己、把这没有三媒六聘的婚嫁推上风口浪尖。一旦端王不承认娶来的村姑能做妃,他们怕是就要居中推波助澜,把这婚嫁拔高到权贵阶层对平民百姓的瞒骗欺压上。落实到行动上就是利用认可这婚嫁的村民和端王对上,能趁乱杀了端王最好,杀不了弄得他声名狼藉也不错。而端王倒下,自家、自己能落着什么好?当务之急还是得从土匪着手,明天就是三朝回门,一定不能让他们混入围观的村民当中。   隔间,霍清端也是关心土匪这事,平静问:“那散播消息的土匪可都抓住了?”   张易恒点头,肯定说:“宁城县内散播消息的都已抓起来了。”   ‘散播消息的都抓起来了’,不是‘散播消息的土匪’?霍清端微眯眼,想想,便也释然。起先散播这消息的是土匪,后来传递消息的,不见得是匪。可宁城县内大大小小数百个村庄,一一去辨怕也是不能。为了不失制匪先机,这样做也算不得错。只是事后,对误抓之民的安抚却是要做好,霍清端交待。   张易恒郑重点头,随之问起:“若明日有人问起徐家小姑娘可能为妃,殿下要如何作答?”   霍清端沉吟一下,眼角余光微不可见瞄看眼新房方向,这才回答:“先娶后提亲虽不好,但兹事体大,还是把章程都做全了吧。”为了她,他可是一手掐断了自己做皇帝的可能,就不知她会不会就此感念乖乖听话了。   张易恒惊讶,端王殿下在娶不娶徐青棠这事上反复不定,他以为他们走不到一起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只是端王殿下确定了心意,可京城皇宫里呢?这章程要走下来,那是必过老主子那一关的,他能同意?就算他能同意,皇后娘娘呢?先别说提亲走章程了,就现在端王殿下私娶村姑的事怕是已传进宫里,且等着看宫里反应吧。   听到张易恒说告辞,新房屋里青棠立刻板脸敛去笑意。随后环视新房看到书桌上的书册,拿起来一看是昨日霍清端看的志怪册子,马上放下。她费力想还有什么可以拿手里作娴雅样子的:绣帕绢?牵针带线的一个弄不好乱做一团更丢人;收拾屋?刚才听壁脚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把屋里收拾整齐了;画画?那个得先找毛笔、磨锭、宣纸出来。甫一新嫁,这边没备那么齐全啊?   怎么办?青棠在屋里转圈圈,好不容易眼睛找到个焦点落在嫁妆箱子上。转瞬又移开,下一刻又转回来。她记得娘亲往她箱底压了本书册的,那时娘亲说别随便动,弄乱了布料又得重新放。现在应急要紧,弄乱了布料一会儿再收拾就是。青棠想定,开嫁妆箱子拿了压在箱底的书册出来把箱子盖好后,施施然坐于书桌前打开书册,然后就听见霍清端往这边屋来的脚步声。   轻抿唇角压住笑意,青棠将视线投注在书册之上。一眼看去,想也不想掩了书册放置椅上然后俏臀稳稳坐下去,同时一把抻过书桌上的志怪册子打开放置眼前。   霍清端进来,看到青棠娴雅看书,大感欣慰。再细眼看青棠拿的是自己看过的志怪册子,勉强能接受。再再细眼看青棠粉嫩变酡红的脸蛋,忍不住诧异了下。可转念想到自己和张易恒在隔屋说提亲,想来青棠是听到了害羞所致。踱步来到青棠身边,他温情开口:“你若一直是这样子,我又何须让你昏睡。”   青棠抬眼,忽闪忽闪长睫,亦是柔声回话:“我在家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子的。”除去在外行走,她本来就是能静得下来的姑娘啊。在屋里看野史传记,画下她感兴趣地域的建筑、百姓风情图,整理她走过的地方县志文史。爹爹徐大老爷说他们已经走遍国朝每一寸土地,还说她画下来的疆域图怕是不比宫里珍藏的差。自己多好一姑娘,怎么霍清端总不认同自己?   霍清端被噎,看着青棠很是认真的眼神,静默了一瞬,他当真看错她了?下一刻注意到青棠臀下衣裙露出的隐隐一角书册,又觉自己没看错。转眼看窗外,他清朗开口:“能静下来是好,但是总看书伤眼睛。我陪你在院里走上一走?”   青棠点头应好。看着霍清端迈步,她合上手里志怪册子微微起身,右手隐在袖里去摸椅上书册。总得把它放回嫁妆箱子里才是。   霍清端回身,略弯腰伸手就抽走了椅上书册。   青棠受惊猛然坐回椅上,看着霍清端手上书册,恨恨说两个字:“狡诈!”   霍清端翻开书册看一眼,合上书册回青棠两个字:“淫邪!”   青棠气鼓了脸,很是犀利堵霍清端一句:“有本事你别用那淫邪之法生儿女!”拜过天地父母的青棠可再不是以前的青棠了,昨晚徐大夫人可是给她说了好多夫妻相处之道,更是隐晦说了生儿育女之法。霍清端是娶过妻的,她就不信他没试过用那种方法生儿子!   霍清端的脸红了,看着青棠,他真是被气得无话可说。为传宗接代行的夫妻敦伦,与那不知节制的沉醉情*色,这两者如何能混为一谈?!   霍清端都红脸了,青棠觉出羞惭。垂眼想了想,她软和下声音劝霍清端说:“我又没说你什么,且你又不是立志做道士和尚得六根清净,放开些想那事不就是了。你看人家东瀛,看看人家大秦、佛郎机、罗刹,人家幕天席地就能做了那事。”以前走在外,镖师们嘴里偶尔漏出的一言半语,青棠不懂。不过现在懂了,拿来劝霍清端,正好。   霍清端不再关注那事,专注看着青棠,他轻声问:“你知道佛郎机、罗刹、大秦?”东瀛离自家领土近,似乎稍微关注国事的人都知道。但另三个国名,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不关注海事、没随宝船下西洋、远离内阁核心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堂堂镇国公府的嘉敏郡主都不见得能随口说出,青棠这个小民女却能清楚道来,这是怎么回事?霍清端加问:“你家有随宝船出海之人?他常和你说国外故事?”   青棠不自觉后退一步,霍清端眼里的热烈让她害怕。国朝内找不到不靠谱老道,那就只能国外去寻了。爹爹徐大老爷找的人,然后她就跟着上宝船走了,她还去过吕宋、交趾、爪哇、安息呢,知道佛郎机、罗刹、大秦很奇怪么?要是告诉霍清端她去过那些地方,他会怎么样,嫌弃她野性再不提什么提亲?且随宝船出海虽是九死一生,却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爹爹特意交待过冒名顶人上宝船之事泄露出去,那是会掉脑袋的,这是绝对不能认的。青棠坚定摇头。   青棠否认下西洋之事,张易恒也没回报过徐家有随宝船出海。难道青棠真的是老道要找的徒弟,有未卜而知天下事之能?想想宁城复使强要收她为徒,想想她说拿桃木剑过寻师问道的日子去,这世上真有仙道之途?慎重起见,他还是补问一句:“你家可有桃木剑,真有老道说你能得道成仙?”   霍清端这是要送她去做道姑么?想想,青棠还是选择了撒谎,她摇头,说没有。   霍清端慢慢朝青棠走近。遇上个对自己情根深种留恋俗世的半仙,他是该像父皇尊重清风观老道那样,狠心将青棠高高供于神坛,还是顺她心意留她在身边?   青棠犹疑视线一会儿看看霍清端专注的眼,一会儿看看他凝重的脸。随着朝自己迈来的脚步越来越近,在霍清端要开口的刹那,她不顾羞贴上去伸出双臂揽住霍清端脖颈,直接说:“你娶了我,你还说要去我家提亲走全章程,你不能食言!”别吓她了,她以后再不提那些了。   霍清端轻叹口气,温和说一句:“你说你身体好不容易死,那你也别食言,别死在我前头。”仙道之事有待考证,但他的枕边人活不长久却是有目共睹,也不知留下她会不会损她寿数。   青棠笑了,想想,又小声说一句:“放心,我还要给你生儿育女。”   霍清端双手揽住青棠,沉默不答。挺正常的夫妻敦伦传宗接代,到了青棠口里,怎么就失于庄重流于轻佻了?    ☆、不平事   高老婆婆并着高秀才走了,孟贺岭走了。徐大老爷看看立于厅里的崔氏,甩甩袖子也走了。徐大夫人叫来自家老爷的小妾,让她将崔氏领下去后,又在主位椅上坐了会儿,这才回房换过一套庄重衣裳准备出门。她得再去趟小女儿青棠的宅子,从青棠那儿探探端王殿下的意思。如果探来的结果不如意,那明天的回门宴还是推脱说银钱不凑手不办的好。还有崔氏的安置,也得给青棠说说,让她去问端王殿下的意思。唉,这不小心攀的太高,仰头踮脚的够也够不着那端王女婿,真是累心!徐大夫人边往外走边感叹。   青棠宅子里,霍清端敬徐大夫人坐上座,徐大夫人推脱,最后两人一南一北平坐相对。青棠坐于娘亲徐大夫人身旁椅上。徐大夫人暗地里伸手掐青棠一下,眼往端王殿下身侧椅一瞟,示意青棠坐过去。青棠忍着疼只当没看见,径直提了泥金小茶壶给娘亲的茶盏里倒茶。徐大夫人暗叹口气,只当青棠和端王殿下处的不好。再想想这婚嫁也是算不得数的,处不好就不好吧。回门宴的事也别问了,直接告诉他们不办了。   不办回门宴?青棠放下泥金小茶壶,看看娘亲,再看看霍清端,点头表示同意。总督张易恒虽说散播消息的土匪都被抓了,但没散播消息的土匪呢?还不是逍遥在外。自家办回门宴,保不得他们会出来趁乱闹事。所以青棠仍觉得明天的回门宴危机重重,娘亲说不办,那就不办好了。霍清端都说了要提亲走全章程,以后补全就是。   不办回门宴?霍清端摇头。皇子、王爷们的婚嫁,从提亲开始到迎亲洞房结束这一套走下来,没个两三年是下不来的。万一青棠活不了那么久,他欠她的岂不就更多了?所以乡村里认可的婚嫁,能走全的为什么还要故意缺失?   女儿同意不办回门宴,端王女婿却要办这回门宴,难道说端王女婿对女儿是认真的?徐大夫人的烦躁终于消失了些,很是感激看着端王殿下,连声说:“那就办,那就办。”管它长久不长久,反正是嫁了就得有个嫁出去的样子。至于以后,自家老爷不说青棠可以和离再嫁的。转瞬想到崔氏,烦躁又回来,徐大夫人出口变得小心翼翼:“今儿有崔氏来我家,不知您意下如何?”   霍清端微皱了眉,淡淡说:“让她在您家住着吧,这一两日的就会有姑婆来接她走。”崔氏的事,张易恒怎么还没办好?   此时苏姑婆的腿要跑断了。总督大人说把厨娘送白塘村,然后去双树村高老婆婆家接了崔氏回去。可到了双树村,人家高老婆婆家没人,大门紧锁。问邻居,邻居说去白塘村会未来亲家去了。那就等吧。只是等高老婆婆回来,苏姑婆一看这不是在白塘村问路的吗?再问才知道和人争吵的那个妇人就是她要接的崔氏。再再问,高老婆婆说崔氏留在白塘村徐家了,你回那边寻人吧。   苏姑婆这大气啊,连着喘了三喘,懊悔不已,又颠颠往白塘村赶。来到崔氏所在的白塘村徐家,徐家大老爷说家里事都是大夫人打理,现在大夫人不在家,你要带人走,大夫人回来再说。这是还要等喽?苏姑婆想想,点头同意时加问一句‘大夫人去哪了儿,这要多久才回来?’。   这个吗?徐大老爷一拈颌下短须,说夫人去了小女婿家。至于几时回来,这个还真说不准。再来他逼着端王殿下娶了青棠去,可不敢登门催夫人回来。所以,等吧。   去小女婿家,那小女婿少不得要待待丈母娘的,备桌丰盛饭菜饮上两杯小酒再正常不过。若徐大夫人不胜酒力在小女婿家歇个午觉再回来,等到日薄西山都有可能。苏姑婆想想,要不明日再来?   此时候在一旁的徐家小娘不痛快了,明明是徐家的宅子,什么时候成了小女婿家的了。青棠都嫁给皇子王爷了,还好意思占该是述儿得的家产?眼睛一转,徐家小娘插话进来说:“老爷,崔氏留在咱家不是事啊!再说了青棠和咱们就住一个村,两步路的事,我领着苏姑婆过去问两句,让她带走崔氏得了。”   徐大老爷凌厉撇眼小妾,看着她惊慌低头,这才转脸看上苏姑婆。他当然知道崔氏留在自家不是事,更加不能让崔氏凑到端王殿下和青棠跟前去,但能是让人随便一句话带走的?略一思量,他开口问:“不知姑婆受谁所托来接崔氏走?”   这是说今日带走崔氏有门,不用明日再跑一趟?苏姑婆马上送上总督张易恒留于她的手信,并接口:“总督大人亲自来与婆子说的,说那崔氏也是出自诗书礼仪之家,让婆子代为寻一妥帖人家说那婚嫁。”   徐大老爷仔细看那总督印章,确认不假后,将手信递出,说:“那就有劳姑婆接崔氏走了。”   这是不用经过主事的徐大夫人同意了?苏姑婆欣喜,福礼谢过徐大老爷,领了崔氏出徐家门。   崔氏心如死灰。她以为伢婆上门找她是因为她当众叫破了端王殿下的身份。她以为端王殿下彻底厌弃了她,不愿见她,还要卖了她!跟着伢婆走,天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地界,青楼楚馆还是暗馆娼寮,亦或是比杨大老爷还要不堪的老男人?她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眼看着马车离青棠的新婚宅子渐近,崔氏眼里的狠厉越重。也只有求死,才能赌的一线生机了。   苏姑婆没想到崔氏会求死,看到崔氏跳下马车的那刻,她只来得及喊一句‘你干什么’。等下车看到崔氏额头流出的汩汩鲜血遍布满脸,她很是痛惜说一句:“带你走是让你嫁人做妻去,你做什么想不开寻死啊?”她苏姑婆做的是正经人伢子生意,有时候兼着保一两个媒。现在崔氏跳马车寻死,这不是砸她招牌吗?   嫁人做妻?崔氏笑了笑,她想嫁的那个人,并不愿娶她。随后沉入昏迷。   这都快死了,还能笑得出?苏姑婆理解不了,半弯腰看着崔氏,对一旁赶车车夫说:“赶紧的,抱她上去,赶紧往医馆赶!”总督大人交待下来的人,如何能轻易放弃?只要人还吊着一口气,就得送到医馆先救上一救的。   车夫下来刚要弯腰抱崔氏起来,斜里突伸一把长剑过来隔开了他和崔氏。   苏姑婆挑眼看看长剑主人,玉冠锦衣,很是风度翩翩的男子。这是要路见不平拔剑相助?只是助错地儿了吧?再由着崔氏躺下去,没撞死也得流血流死了。迈步上前,她很是和气说:“这位公子,婆子我要带这妇人去治伤。”   “你们带她去治伤?你们是带她出去丢路边吧?”玉冠锦衣公子身后马车传出一清亮女声。她掀帘往外看时,正好看到妇人从马车上跳下来磕到门墙上。要不是被欺得无路可走,谁会从行进的马车上往下跳?   围观看热闹的村民渐聚拢来。苏姑婆恼了,扬声说:“婆子是在官府挂牌的正经伢婆,哪会枉顾人命。再说了这妇人是总督大人亲自交待要婆子我接走的,公子小姐还是不要插手相阻的好。”   原来是张易恒交待下来的事啊?要不是张易恒办事不利,端王殿下能私娶村姑,还把私娶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玉冠锦衣公子嘴角一翘,对苏姑婆傲慢说:“你回去回那总督,就说这妇人我镇国公府留下来了。他想要人,去镇国公府要去!”   苏姑婆几要咬碎一口老牙。无论是总督,还是镇国公府,哪个她都惹不起。怎么办,闷声不吭走人?   这时那人家的大门打开,先出来一风韵犹存的中年端庄妇人,随后是一位清俊挺拔的少爷。围观村民认得这两位,纷纷热情招呼‘大夫人好’、‘小公子好’。苏姑婆愣了愣,这是母子俩吗?还没从楞中回神,便听得那‘小公子’冷峭说:“镇国公世子爷还真是威风,管事管到一省总督头上!”   镇国公世子收剑回鞘。端王殿下发话,且张易恒派人来接这妇人的缘由他也不知。坚持己见办了好事还行,万一好心办坏事,那丢脸可丢大发了。   坐在马车里的嘉敏郡主心里却厌恶极了那张易恒。管他什么一省总督,她路见不平事如何不能仗义直言!想定,她冷冷开口:“他直隶总督做事让人看不下去,我镇国公府问上一问管上一管便不成吗?”   霍清端的黑眸危险眯起,冷冽看着镇国公世子,居高临下不紧不慢说:“路见不平事,管?当然能管。只是我要问问世子爷,什么叫不平事?一省总督派姑婆来过问独自飘零在外女子以前种种,预备对她以后做出合适安排,这也叫不平事?”   镇国公世子摇头。   霍清端继续说:“你知道这妇人姓甚名谁家乡何处,娘家可有父母弟兄?这妇人可曾出嫁,夫家可有儿女?她先时居于何处,缘何到此?”   镇国公世子再摇头。   霍清端继续说:“她的过往种种,你一概不知,你镇国公府便要留人。我想问一句,你镇国公府觉得自己比一省总督更容易办好她的户籍调档?”   镇国公世子再再摇头。自家是一品国公府,那是超然官府之外的爵位。但论及做实事,却是官府来做。   马车内嘉敏郡主坐不住了,娇声喊一句出来:“端哥哥,你不能欺负我哥。我们就是救人心切,你怎么忍心这么苛责我们?”   招呼新来的厨娘抱了崔氏往院里走的徐大夫人,听了那声‘端哥哥’,心头猛跳。视线对上挑帘出来的女儿青棠,这心酸的能攥出一把水来。想想大女儿青怡,要不还是再考虑考虑那黑大个孟贺岭吧。长得不好看,也能少些人惦记不是。    ☆、露脸事   娘亲徐大夫人走时,青棠忙着在客房给崔氏止血、包扎,没有相送。待料理好崔氏额头上的磕伤洗手后来正堂,她对霍清端说‘找辆马车来,送崔氏去宁城大医馆里吃药养养才好’。霍清端点头,青棠迈步出正堂要招了院里等候的苏姑婆进来。却不妨突有女声惊讶说‘怎么是你?端哥哥你娶的就是她?’。   端哥哥?青棠不悦,扭脸回看,这才发现正堂里除却霍清端,还坐有一男一女。他们不是丰年祭祀那晚她见过的人吗?她还记得总督张易恒称呼那男子为‘世子爷’的。再看向那华服小姐,青棠的葡萄大眼忽闪两下,她很想问霍清端如何就不能娶自己?这时霍清端轻叩茶盏,青棠收回视线转脸继续向院里走。   嘉敏突然再次发声:“那妇人流那么多血,怎堪马车颠簸?端哥哥,不若去请个大夫来请脉开药吧。”端哥哥娶的人不愿意留那妇人,那她就非得反着来!   青棠顿步。崔氏若真心寻死,在哪儿死不成,特意跑到自家门前才来跳马车撞墙,她肯真把自己撞死?不过是撞个血肉模糊吓人而已,真要说伤得多重,那是不可能的。这般伤自己也要留在霍清端身边的人,青棠如何肯留。只是这不能明言,青棠转身看上霍清端,柔婉说:“外头日头太大,晒得我头晕,不若相公去告知那姑婆去。”   霍清端应声‘好’,放下茶盏起身向外。   嘉敏郡主红了脸。嘉敏郡主身后的丫头瞪圆了眼。呵,一村姑嫌日头大,那金尊玉贵的端王殿下顶着日头,岂不更得头晕?!   镇国公世子无奈看眼妹妹嘉敏。端王殿下肯娶村姑,那不管这里头是不是有真心喜欢,至少明面上端王殿下会维护这村姑,不会任由人和这村姑打擂台。嘉敏能早看清这一点才好。   送走崔氏、苏姑婆,厨娘来问是否用饭。面对不说告辞的镇国公世子、嘉敏郡主,青棠继续柔婉说那摆饭吧。用饭人少,于是四人分占圆桌的东南西北四角默默开吃。镇国公世子、嘉敏郡主用过两口便放了筷子。于是青棠很好心的对细嚼慢咽还在执筷的霍清端说:“你要觉得不好吃,别勉强。”   总督找来的厨娘厨艺再好,但没附带精细食材过来啊。而村里自种的蔬菜,从来都是有的吃就好。你要挑细嫩的炒,扒光三分地的菜,没准将将够炒一盘出来。说到肉,鸡,大肥公鸡是要拿去卖的,自家吃的话要挑下不了蛋的老母鸡才能宰;猪,除了平时红白喜事会宰大肥猪,想吃新鲜的就得等到年关去;鱼,想要口感好,去宁城鱼肆里买去,要不就忍着吃那肉糙的鲅鱼或是去河沟里挖那泥鳅出来吃。想想,乡野里确实吃不到什么好吃的。青棠边想边吃。   霍清端瞟青棠一眼,没言语,继续细嚼慢咽。   吃到七分饱,青棠放下筷子。错眼看霍清端还在吃,她这回是真心劝了:“你吃不惯少吃些,别的一会儿肠胃不舒服。这些菜剩下也没关系,村里家家都养猪喂狗的,浪……”   霍清确实是吃不惯,但吃不惯又怎样,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且昨天一天没能好好吃饭,今早又饿了一顿,现在他的肚里急需要添些吃食进去。吃不惯,那就多咀嚼些让饭菜易克化就是。可听听青棠说的。饭菜吃不完扔了浪费,喂给猪狗,这很正常没错。但是,能不能不要在他还吃饭的时候说,能不能不要让他联想到圈养的猪狗和他吃的是一样的饭菜?唉,当着镇国公世子、嘉敏,还是别说她了。   霍清端不听劝,青棠不能不管他,便把蕨菜类上不了大家餐桌的菜色往一边放,鲅鱼、豆腐、禽蛋类的菜品往霍清端面前放。反正那镇国公世子、嘉敏郡主放筷子不吃了。   嘉敏郡主的丫头看不过眼了。端王殿下是尊贵,但也不能干晾着自家世子、郡主啊。于是厨娘端来的菜盘,丫头接过后放一盘到青棠面前,留三盘放自家世子、郡主还有端王殿下面前。自家郡主不吃可以,但给端王殿下端菜露脸的事,哪里能让个村姑做全了。   丫头的忠心、回护,嘉敏郡主不是不知晓。可那村姑青棠算是端哥哥的半个‘妻’,她就该对端哥哥好。自己呢,白叫端王一声端哥哥,实际上什么都不是。这主动献菜,她哪里拉得下脸?无奈看着面前满满当当菜盘,她挑了品相最好的一盘示意丫头放到端王面前去。   唔,又有菜过来。霍清端似乎刚注意到镇国公世子、嘉敏的放筷,温和说一句:“你们也吃。”   嘉敏郡主点头,眼睛在面前菜盘里再选,又选出一盘品相仅次于刚才的那盘菜,示意丫头再端过去。   青棠面上柔和看着别个女子对自己的夫君示好,眼角余光关注着霍清端筷子所向,心里的不舒服渐被熨帖至不见。   嘉敏郡主的脸色却不大好。又过一会儿,镇国公世子开口‘出来也大半日了,我们要回去了’。走吧走吧,青棠很是欢欣鼓舞,霍清端微颔首。   嘉敏郡主起身,转身之际椅脚绊住裙角,险些踉跄摔倒。猝不及防之下,嘉敏本能伸手去抓能抓出的物件。于是她左手扶住丫头,右手抓上了桌布。结果自然是没摔倒,但桌布的被牵拉却让圆桌上的菜盘‘霹雳乓啷’撞在一起。于是菜叶汤汁竟数撒在仍端坐的霍清端和正欲起身的镇国公世子衣裳上。   自己的亲妹妹弄的,镇国公世子能说什么,就是有气也不能撒啊!   被菜叶汤汁浇身的霍清端没生气。比起中衣给青棠裁了作经带用,青棠的经血还弄污他外袍来说,嘉敏不小心造成的意外实在没有什么好介意的,脱下来换一身不就是了。但是青棠的远远躲开让他很不舒服,她知不知道什么叫夫妻一体。   青棠很是无辜的看回去。她都能逃过飞溅的菜汁,霍清端身手明明比她好,却非要沉稳气度不肯动,活该!   厨娘收拾散乱餐桌,青棠拿了霍清端脱下的衣裳打算浆洗。只看到霍清端扔在炕床上的册子,她忍不住出口说:“那是我嫁妆箱子里的,你别随手就扔,让人看了去多不好。”   霍清端瞟一眼册子,那么粗陋的画工,还有人会看。想也不想直接回青棠一句:“你怕人看见就把它拿灶房烧了去。”   拿去灶房烧了,这怎么成?青棠不同意。娘说的洞房太过简单,就是由着夫君摆弄。她只知道两个人要脱衣躺在一起,然后呢?什么也不知道。既然那事不可能去问别人,就只能偷摸着照册子上写画的学,如何能拿去烧了?要知道霍清端是死过妻室的,谁知道是不是他也不会那事,胡乱摆弄之下折腾死了妻室。为了安全计,在那事上她不能糊涂。霍清端做的对,很好;做的不对,她得给他纠正。毕竟好身体是要爱惜而不是拿来折腾的。直愣愣说出来会伤霍清端自尊,青棠想了又想,才婉转说:“我看着学会做了,你也能省些力气不是。”   霍清端看着青棠,黑眸涌上怒色。在那事上,他需要青棠的体贴?真想学,直接求他不是更容易,用得着偷摸对着个册子学?!还美其名曰她会做了让他省力气,她是想骑在上掌控他吧!   怎么又变脸了,她都这么体贴他了?青棠不解,也不愿意面对黑脸的霍清端,抱了衣裳转身出新房门。经过厨间看到厨娘,她快速走进去,对厨娘说‘公子要是烧什么稿纸册子,你千万要拦着。咱们不能因为一次科考失利就灰心丧气不是’。厨娘知不知道霍清端是端王不要紧,厨娘只要知道不能让霍清端随便烧东西就成。   这夜,青棠的新房没了龙凤红烛摇曳,回归到燃菜籽油灯照明。霍清端没再执卷翻看,那浓重的油烟熏得他头疼。青棠拿了针线笸箩出来想练练小针脚,奈何光线昏暗,她不得不一再往油灯前凑。然后刚缝的两针,头发就被燎了一小簇。伸手摸下发黄的卷曲断发,青棠还没来及得惋惜,霍清端已然开口:“依你这样缝两针烧一卷头发,怕是一件外袍缝制完毕,再见你,那乌溜溜青丝已付诸青灰。”   青棠哀怨看眼霍清端,他光看见她笨,怎么就不知反醒他自己的没眼色?剪去多余烛花让棉芯烧得旺一些,她不就不用往油灯跟前凑?不往跟前凑又怎么燎得了头发?想她在高老婆婆家的油灯下做针线可是一根发丝都没燎着。只油灯下做针线活,她要是能勤剪烛花的话,也不至于燎着头发。所以燎头发这事上,霍清端和她,一个半斤一个八两,没什么可说的。但就此忍着,若霍清端得寸进尺寻个由头还奚落自己呢?没眼力见儿不可怕,给他明明白白点出帮他找事做就是。递一把剪刀过去,青棠说:“烛花太多了,你剪剪,屋里也能亮堂些。”    ☆、剪烛花   霍清端接了剪刀,先是迟疑看下油灯的细细棉芯,再看看手中剪刀,问青棠:“你确定用这么大的剪刀而不是用小铁签子去剔烛花?”   小铁签子,那种细长不大的东西,整理时稍不注意可能就会丢了,或是再用的时候忘了把它收在哪儿?哪如剪刀,几乎天天要用,在笸箩筐里一翻就能找到。再有剪刀剪烛花怎么了?不记得有那古诗写道‘何日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请注意,人家用的剪而非剔。青棠回答地振振有词。   霍清端不答理青棠了,跟活得粗糙的人讨论剪刀也分精致小剪与铁制大剪没意思。她不说要剪烛花吗,那就剪。至于会不会一剪刀下去剪断棉芯让屋内凄黑一片,这个,看感觉吧。   剪一个烛花,又剪一个,棉芯燃烧的焰火不旺反更见晦暗。霍清端停住剪烛花动作,漂亮长眉微微拧起,这么个简单事,他都干不来?深深看眼跳动火焰,他再次出手。剪刀尖刚刚触及燃烧棉芯,火焰突然消失,下一刻腾出一微蓝小火团。这下子别说亮堂了,屋里连晦暗都算不上,他将将能分辨出青棠优美的脸部五官轮廓。朦胧隐约光亮下看她,分外柔婉端庄,似乎也能这样柔婉端庄到生生世世。只灯下错觉到底掩不了现实所见,这样一个动若脱兔静装温婉的姑娘,他能陪她暮暮朝朝?   别人剪烛花都是越剪越亮,怎么霍清端剪烛花反而更暗了呢?青棠抬头,葡萄大眼对上霍清端温情黑眸,鹅蛋脸‘腾’一下红透。垂眼羞涩两息,她勇敢抬眼伸手去要剪刀,柔和说‘还是我来剪烛花,你看着。”边剪烛花,她边耐心说:“别一下剪得太狠,火焰要燃不上来就会熄掉。这剪得时候剪刀刃要偏着些,别压了焰火。剪完之后用刀片稍扶一下棉芯,别让它弯下来,那样费油不说,也亮不了多少。”微偏头看看霍清端眸里映出的跳跃火焰,顿一下她又补一句‘你累的话就先去安置吧’。   霍清端错眼,这是连剪个烛花都被嫌弃了?   霍清端不去安置,青棠也没再坚持。只这心,因霍清端的温情相视、暗夜相伴,到底是静不下来,无心去做针线。大眼看看剪下来的黑绒绒烛花,青棠没话找话说:“你看看这许多烛花,我小时候娘就说烛花多了,家里来客就多。明天的回门宴怕是有不少人来呢。”   霍清端转眼,也看看曾缀满灯头处棉芯的烛花。他自小到大也没听母后说过烛花多预示来客多。且这棉芯燃烧的时间长了,烛花当然会多,这是很自然的事啊。青棠母亲那样说,就算有一两个巧例来证。但换个角度来想的话,如果今晚来偷听、打探的人也不少,他是不是也可以给将来的儿子说‘烛花多,暗中窥视谋害你的人也多’?   对于霍清端的煞风景反应,青棠很是无语,这温情竟然只是片刻美好。想想,她沉重开口:“我可以为你做那温良恭俭让的好女子。你能不能也温柔解风情一些,对我不要那么凶、不要那么淡?”   这回轮到霍清端不满,他自认对女子的宽容度够高,对青棠更可说是百般依顺,没想到她还不知足。诧异看上青棠,他用尚算温和的口吻说:“你说让我剪烛花,我便得接了剪刀剪,连说个用铁签子剔你都要堵话回来,这到底是谁凶?而我要真对你淡,那你刚才的娇羞垂脸因何而来?”顿一下语重心长说:“不是说捏个针穿个线就能成就温良恭俭让。还有你的针线功夫也就这样了,别费劲弄得手指又是洞又是红痕的。王府里多的是针线上人,你娇养着就好,不用动手缝这绣那。”   青棠彻底放下针线,微有些茫然注视霍清端问:“那王府的晚上我做什么,就干巴巴看着你么?”当她喜欢拿针穿线啊?不过是真正喜欢做的那些事,不能呈现给霍清端知道而已。   王府的晚上,王妃都需要干什么?这还真问住了霍清端。除去床上裸裎相对行那夫妻敦伦和各自安睡,他还真没注意过前王妃晚上都会做什么。再仔细想想,读书、写字、作画、赏花、抚琴、安排府中事务、宴客交际……印象里前王妃都是白日里做这些的。找范例无果,霍清端只得说:“当然是做喜欢做的事。”语毕虑及青棠不同于普通女子的跳脱,立刻警觉加一句:“不过你做你喜欢的事之前,先给我报备过,我同意了你再做。”   青棠皱皱眉,这报备针对她而不是针对所有王妃,好像不报备的话她就会惹祸一样。这让她不舒服的同时,亦想起让她同样不舒服的另两个人。崔氏的以死相求、嘉敏郡主的‘端哥哥’,青棠可是耿耿于怀。能理所当然的将她们排斥在外,她如何能不把握机会?于是,她忍着娇羞雀跃来一句:“我喜欢做的事就是一直和你在一起。我报备了,你可同意?”。   霍清端的白玉脸僵了僵。男人女子在一起,最常做的事似乎就是床上见。青棠要和他一直在一起,那岂不是要夜夜厮磨日日聚首?幸亏他提了报备,果断不同意。只话出口,多少要顾及青棠感受。于是霍清端出口的不同意带了三分委婉:“我有政事要忙不能时刻陪你,你想个别的喜欢事情做吧。”   “政事白天处理不完吗?别个皇子王爷也是夜夜处理政事的吗?那你们什么时候生儿子啊?”关键时候,青棠终于想到‘生子’这面万用万灵的留男人大旗。   霍清端的白玉脸彻底僵了。政事是永远处理不完的这无庸质疑,但谁也不会拿身体去添那无底洞。而说到‘生子’,不说别人单就父皇这支他们成年的三兄弟,他自己的房事,他自评了也没用。但景王哥哥王府里的两侧妃三夫人六美人,就不是摆出来光让人看好看的。太子哥哥的东宫,各色服侍人等皆是比照父皇的嫔妃等级来设,仅比其人数少上三分之二。听着似乎不多,但父皇宫里的嫔妃人数可是近百,以此来算,太子哥哥身边的女人差不多也有三十个。夜夜处理政事,那养她们做什么?   青棠问的对,比照太子、景王哥哥两位,现只有青棠的他,是能夜夜陪她生子。但人活着,绝不仅仅是为那肉*欲而活吧?从床上起来,也该找点别的事做做的,而不是痴缠男人。是以霍清端很正经说:“国朝大、百姓多,这每时每刻都有大事发生,处理起来哪能分那白日黑夜?!你找些你喜欢又能独个完成的事来做。”   青棠睁大了眼,看霍清端好一会儿,方才蔫蔫说:“我喜欢画画,有时候会在木头上刻个房屋模子,偶尔会捏陶土烧个杯子,还有看看书。这些,我都能做吧?”   霍清端点头同意。黑眸一瞟摆在青棠膝头的针线碎布头,心里一讪,果然是装出来骗他的。   青棠又说:“那本嫁妆册子你还我吧?虽说用不上了,但我娘给的,我不能随意丢弃。”他要她做独个能完成的事,想也知道所谓的‘五日后圆房’只是推托之辞,‘生儿子’更是不用想了,那册子可不没用了。   霍清端反应一下,才明白青棠说的嫁妆册子是什么。他刚才说的,和那册子有关系吗?但青棠都说那是嫁妆册子了,不能丢,那就继续压箱底吧。霍清端从志怪册子下抽出那本嫁妆册子,递还给青棠。   青棠接过册子,甚觉委曲。强压下那感觉,她挺腰直背看向霍清端,直接问:“你说了要提亲要走全章程,这就是要光明正大娶我进门做妻是不是?”   霍清端点头。   青棠接着问:“你说要处理政事,要我做独个能完成的事。作为妻的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任何时候,任何女人都不得打扰你,都得独个做她们喜欢的事情去!”   霍清端明白了青棠意思,他说的下床做各自喜欢的事,青棠却理解为没有上床。他开口要解释,不想青棠收拾针线、笸箩,要拆发沐浴上床安置。算了,土匪仍在窥伺,他还要南行,现在不是说夫妻敦伦的时候,等回了京他再给她慢慢讲就是。   青棠洗浴出来,发现新房床上只留下一个人的枕被。扭脸看仍在逗留的霍清端,她轻声说:“你不在这屋睡了?”   霍清端点头,说我去隔屋睡。昨晚两人共枕同床,是因为洞房夜少不得有好事村民蹲墙根听房。民俗如此,着护卫抓人,传出去不好听还会惊动窥视此地的土匪。可容好事村民听房的话,就不能让他们察觉他和青棠的生分,否则扭脸出去说什么新郎官不喜新娘子、不近身、分房睡,青棠也就不用出门了。但民俗可没有夜夜听房这一说,过了洞房夜还来的,管它来的是村民还是土匪,一律当流氓地痞先抓了关着去。是以今夜,他不用跟青棠同挤一张床了,那睡一觉比不睡还累。   青棠大眼里现出失意,这是要从现在开始就要做自己喜欢且要独个能完成的事了?她真是傻了,才会着急想嫁人?   霍清端狠心忽略青棠显见的失落,迈步出屋。青棠娇憨,对床事虽懵懂无知,但论起撩人情绪,他的前王妃、前侧妃两个加起来,也比不过青棠一个。再同处一床,保不得自己忍得辛苦,她却还说你不体贴。    ☆、回门宴   青棠嫁出那日,围观成亲的乡民不算少。回门这日,围观的乡民更多。将路占得将将容一人通过也就罢了,那路边树上、各家各户的房顶上还密密麻麻站着人。这是来观亲的,还是来看百年难得一见的稀罕物?若只是无声无息看也就罢了,等看不见人了,他们还要讨论‘那个穿红袍的俊俏人儿就是端王殿下吗’,‘和咱们一样长了两眼一鼻子一嘴,可看起来就和咱们不一样’,‘唉,刚才你们挡住我了,我没看见端王’,‘我也没看见,要是端王出来转转就好了’,‘要是有人去请的话,估摸着能早点看见’……   唉,青棠只余满腹叹息。她的婚嫁,不是她想要的那样,风光地她只想唏嘘。   青棠的叹息未歇。继围观乡民后,孟贺岭带着百来兵卫来贺;紧随的是丰年祭新主祭和各位复使;之后宁城县令打头,附近的县令们随后奉礼到贺;接着直隶总督率兵卫亲临;再然后迎来宫里的太监、皇帝的圣旨,那圣旨说宣端王即刻回京见驾。   霍清端接了圣旨,心情沉重。他本是奉旨要去东南,定的半年之期。这东南未至、一个月未过,父皇却要招他回去,是因为他逼得丰年祭主祭、宁城复使跳河,还是不满他私娶青棠?   围观乡民不懂霍清端的沉重,他们只觉得兴奋。这乡野里啥时候见过这么大阵仗的回门啊!出来看,真是赚了!不过这徐家真是有福啊,刚嫁出去女儿,皇帝公爹就着急说‘儿子啊,带媳妇回来吧’!   徐大老爷家在白塘村拔尖,但也没经过接圣旨的事。听着总督张易恒的安排,总算让端王把那圣旨顺利接下来。歇了那提着的一口气,徐大老爷昏头涨脑正想撤回接圣旨的檀木桌案,以后就供在库里,却不想皇后娘娘的懿旨赶脚来了。得,别撤了,赶紧再裁块红布出来擦擦桌案,等着接懿旨吧。   经过圣旨的催回家,围观乡民对这懿旨展开了大胆猜测,一定是皇后千岁催徐家小女儿进京敬婆婆茶。   可等懿旨听到耳里,青棠、徐家众人都愣了。围观乡民纷纷交头接耳,通过交流弄明白皇后娘娘那文绉绉词句的意思后,有志一同皆噤声看向跪在徐家青棠前的端王殿下。那懿旨用白话解释就是端王殿下你怎么出的京,你怎么给本宫回来!用乡下话来说就是:臭小子你在外头娶的村姑不要给我领回家,老娘不认!   偌大的村庄、黑压压民众,竟是一丝声音都没有了!张易恒迅速扭脸看身边亲卫,轻吐一个字‘去’。千防万防,隐在暗处的土匪还没出声,皇后娘娘的懿旨却先来搅事。端王以乡民认同的娶妻礼娶了青棠,皇家想在回门宴这日发作,当然可以。不认可徐青棠为皇家儿媳,把端王贬为庶民,想来乡民不会说什么。但皇家要是只要端王,不要徐青棠,那可就捅马蜂窝了。皇权、民意尖锐的对上,围观来的乡民不会干。那闹起来,立时就是兵与民的大混战。消息散开后,若再有居心叵测之人言语煽动,全天下的乡民百姓也会利用这事攻讦皇家。   霍清端跪地,三叩头后,抬头清朗出声:“儿臣与徐氏,相顾倾心。天地为媒乡民为证,愿执子之手结那百年之约。此婚嫁,儿臣不悔,还请皇后娘娘成全!”   宣旨太监瞟眼身边小太监,嘴往端王身后着红裙的女子一努。端王不领旨没事,那徐家姑娘妥协不就是了。   小太监迈步,刚凑到青棠身边,围观乡民里立有一声怒喝:“离我们徐家姑娘远点,阉狗!”很快,怒骂之声此起彼伏,一波高过一波。   霍清端是被情势所迫才会说出那等心甘情愿之语,青棠知道。但乡民们的维护却是出自真意,跪着的青棠红了眼眶。   张易恒微舒口气。这下只要宣旨太监聪明些,闷声不吭卷了懿旨,带了端王的话回京,大祸即可消匿于无形。   宣旨太监聪明吗?平时是挺聪明的。但现在他不想聪明,他手里持的是皇后娘娘的懿旨,身周围着十个身强体壮的禁卫兵,两米开外站有宁城县的兵卫,白塘村外又设有直隶总督布下的五千兵力。他有什么好怕的,他就要站在这儿,看着兵卫们把那些个喊‘阉狗’的粗鄙人全都打死!   宣旨太监不肯就坡下驴,霍清端很是恼火,一立起身对张易恒说:“把他送回京城去!”   宣旨太监跑过来,对着霍清端尖利出声:“殿下,皇后娘娘的懿旨……”   围观乡民立时激动,伴着‘打死他’、‘打死这个阉狗’,人群开始前涌。   霍清端拽过懿旨来,展开瞟一眼立刻摔回到宣旨太监身上,冷厉喝道:“这哪里是什么懿旨,不过乱写几个字,也敢冒皇后娘娘之名来招摇撞骗,给本王绑了他,拖下去好好审!”抬眼环视围观乡民,威势迸出狠厉补道:“张易恒,你给我查,看着围观人中有没有他的同党!再有人敢质疑徐氏不是本王的妻,拖出来直接杖毙!”   张易恒领命。孟贺岭机灵地率兵卫分两路拦住上涌乡民。   好好回门宴,闹得差点以杖毙收场,徐大夫人心有余悸。坐在西厢看着收拾衣裳的青棠,她忧心说:“要不咱们还是避避风头,你别跟着去京城。”端王殿下太可怕了,明明那懿旨是真、宣旨太监也不假,他却偏说是假。真要是假,他能去跪?若宫里的皇后娘娘也是那般,真也罢假也罢,下决断时全是人家张嘴就定性的事,青棠能讨得了好去?   徐青怡接话;“你当初问他有没妻室,他出口的是拒绝。这不过五六日,他就说什么相顾倾心,骗谁呢?青棠,你得想清楚了。你救了他,又是在咱们这儿,他当着众多乡民不维护你下不了台。可回了京,回到他自己的地盘,他还能说什么相见倾心?他要不护着你,你在京城很难立足。”   徐大老爷立在窗边,闷声接口:“咱们结亲前就说了可以和离的。现在的情况是乡亲们接受不了端王殿下不要你,可要是咱们主动求和离,那就不是事了。”皇宫里的皇帝、皇后都不喜欢他家青棠。强结的亲事不长久,趁现在还能平静说和离的时候,赶紧断了这婚事的好。若丝丝拉拉拖到以后青棠做了小受了罪,那时自家想说个一二三来,都没人愿意听。   这时,徐述突然跑进院里来,上气不接下气喊:“姐……端王殿下打人呢……快把人打死了?”   徐大老爷立时喝一声过去:“端王殿下打死人关你什么事,回房读你的书去。”   徐述畏缩,溜溜往自己房间走,将要进门时才又说:“黑堡村的秀才说有人害死了他爹,还说那个人和二姐一起借宿在他家来着。”   屋里青棠收拾衣裳的手顿住了。   徐大老爷眼里更见忧愁,长叹一声,嘶哑说:“青棠就不适合过一般姑娘过的日子。过两日还是和我一起出去继续找那老道吧。国朝苦夏,也许那老道跑那极北罗刹去了,青棠咱们再去那边享享福!”   徐大夫人没说话。离了端王殿下,更没人敢娶青棠。青棠能走的路,也就是寻仙问道了。   端王殿下在打人?真的么?   白塘村村东,确实有人在打人,但不是霍清端出手,是直隶总督张易恒出手,给了已过世的黑堡村杨家老爷的儿子杨秀才一巴掌。至于打死人了,是杨秀才未来媳妇桃红害怕嚷出来的。说到什么青棠和人借宿的事,这是杨秀才和同村之人打嘴仗顺嘴说出来的。然后桃红作证说那日在黑堡村她确实看到青棠了,还和她说话来着。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前来围观端王殿下的回门宴,顺带看看未来媳妇的杨秀才也不想的。直隶总督亲来他家给他爹的死定的案,再见霍清端原来是端王,再细看端王娶的是徐家青棠曾在他家借宿,再借他俩胆,他也不敢把亲爹的死和端王连在一起。但同村的人可恨,非当他的面拿亲爹的死来调笑,还说你爹的小妾现在还没找到,不定又跟哪个野男人跑了。他能不气吗,就和同村的人争执起来。有人来劝架,可越劝越糟,你骂一句我呛一口的,事情就一件一件全秃噜出嘴了。   然后等他回过神来,未来媳妇站身边,劝架的人跑了,身周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待直隶总督亲自来了,二话不说先给了他一巴掌。同村的人见势不妙溜了,他想喊冤都找不着地儿了!如果出口的话能收回,他一定把它们全都收回来。可为时已晚,现在他的生死,全在直隶总督身后的端王殿下一念之间了。   霍清端也在烦恼:让杨秀才生,无异于对乡民们承认杨秀才说的没错,他和青棠私奔在前迎娶在后,还有害人嫌疑;让杨秀才死,乡民们照样怀疑你这是杀人灭口。不管怎样,这一大盆子脏水,是泼定在他身上了。   霍清端烦恼,宁城来的徐家大姑奶奶更烦恼。事关自家人名声,那是无论如何也要站出来的。所以,面对杨秀才,她脸不红心不跳说:“老婆子我是宁城徐氏出嫁女,你说我堂妹和人借宿在你家,可那几天,她明明在我家做客。秀才你认错人了吧!”   大夏日的,杨秀才却因自己惹上端王、直隶总督吓得瑟瑟发抖。看看白发苍苍‘徐家大姑奶奶’,他很想撑起胆色说‘您老的妹妹年纪几何啊’。他见过叔伯样的大孙子、少年样的小叔叔,却从没见过奶奶样的姐姐、少女样的妹妹。这徐家找人给徐青棠开脱,就不能找个靠谱点儿的妇人来吗?这徐家大姑奶奶看着比徐大夫人都年老,还称徐青棠叫妹妹,这是想让自己承认认错人还是坚持说没认错你们徐家找人说假话?   这时,万恶的丰年祭新主祭上场,应和徐大姑奶奶说‘对,徐家青棠是在您家做客来着。我们丰年祭还请她做熏养少女了。端王殿下来我宁城道观巡视,徐家青棠因养喂祭牲体力不支睡着,错过殿下巡视。’。端王殿下逼死丰年祭前主祭、宁城复使,这是仇。但只要他还是端王,那丰年祭就得忘掉仇恨并及时奉上他们的忠心爱戴之意。再说了,前主祭不死,他这新主祭也顶不上来啊。什么事都有两面,看开点。   杨秀才抖得更厉害了。瞟到桃红又要开口,赶紧伸手拉住她。现在他明白了,少说点儿,让端王把颜面找回去,即便是死,也就死他一个。要是还咬牙死撑不松口,人端王自己找托儿捞回颜面,到时怕是他杨家一家子都得填进去!认,当时天黑,亲爹又突然去世,他杨秀才心里沉痛神志恍惚,确实是认错人了!   张易恒眼里戾气消散。再看眼瑟瑟发抖杨秀才,寡淡说:“来,跟我走吧。”   杨秀才松口气,短时间内自己是不用死了。想活得长久,想办法讨好端王殿下、直隶总督吧。   霍清端回了村东的宅子,才发现青棠没跟着回来。看上张易恒,他开口问:“直隶风俗,出嫁女回门这日不用随夫婿归家吗?”   张易恒贵为一省总督,公务繁忙。再说他的女儿还小又用不着操心出嫁回门,哪里会去注意这等小事。所以,霍清端的问话,他答不出。   右脸颊高高肿起的杨秀才适时插话进来:“我们宁城回门风俗和大多数地方风俗一样,出嫁女儿一般都是随夫婿回家的。但遇上岳家格外疼惜女儿、要多留女儿半天两时辰的,夫婿是要再登门去接的。”   这样啊,霍清端颔首。白日里顶着母后懿旨的压力,刚说了相顾倾心要执子之手结百年之约,若傍晚未到青棠就不要他的话,他的脸可就被打得啪啪响了。等吧,晚饭以前,他就去接青棠回来。嗯,厨娘说晚饭做好了?那就现在去接吧。   只刚走到门边,看到青棠自己回来了。霍清端这次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她是真的心里有他。可这笑没能维持多久,青棠进正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袖里桃木剑,说‘我骗你来着,我五岁时真有老道说收我为徒,说我能得道成仙’。   霍清端怒了,是真的怒了,拿了青棠手上桃木剑甩手就扔了出去。丢下四个字‘拿去烧了’后转身就走。她问他可有妻室,她说你愿意的话娶我吧,她说会给你生儿育女。结果呢,当他决意娶她的时候,当他说出结百年之约的时候,她怕了,她退缩了,她说我骗你来着,她还能不能更有出息一些?!    ☆、小坏话   没人喜欢被骗被愚弄,霍清端不例外;是人都怕死讨厌被欺辱,青棠也不例外。是以同坐一辆马车,霍清端淡然端坐,听青棠交待她从小到大能记得的一切事。青棠呢,每说一件事出来,就问‘皇帝、皇后要是看不惯我,欺负我怎么办’?   皇权、孝道压下来,连他这个端王儿子都要乖乖受着,何况青棠。怎么办?眼光放长远些,先受着呗。说句不孝但是事实的话,父皇母后已是五十知天命的年纪了,青棠才刚过十五未到十六,只要不惹事不作死,他再护着些,青棠总能熬出头的。   霍清端又一次安抚,然后催青棠再讲随徐大老爷出门游历的事情。先前讲的那些小女孩打碎茶碟碗盘被责罚、和弟弟争风出头的事情忒没意思,他这耐着性子刚听到有意思处,青棠可不能因为太过忧心被欺负而忘了她该讲什么了。   没办法,那就熬吧。青棠的担忧少了些,心思回归正途继续交待。只是她交待到哪儿了,还真不记得了。算了,费那劲儿干什么,想到哪儿讲到哪儿呗。青棠现在想到的是杨秀才的那一闹,自己先‘私奔’后被娶的事绝对会传到皇帝皇后耳里,这能让帝、后对她有什么好观感?为了让以后的相处不那么难熬一点儿,她还是先在霍清端这里说说杨秀才的小坏话,然后让他把小坏话再传到帝、后耳里才好。只这说坏话怎么起头呢?青棠想想,为了增加可信度,还是先不点名道姓的好!   清清嗓子,青棠开口了:“霍清端,我告诉你我在家里时听过的一个可乐事情。有个秀才,小小年纪就考过童生,才十二岁时就考取了秀才。这在京城可能不算稀奇事,但搁在我们宁城,那可是了不得,多少人说那小秀才是可造之材,那妥妥的是要中进士点状元的。”   霍清端不悦,皱眉轻斥:“小时不凡老时了了的多了去了,伤仲永的事我听的比你见的都多,你就省省你这可乐事,继续说出门游历的事!”   听众不捧场,这怎么行?青棠放柔声音说:“我要说的不是伤仲永,是伤秀才娶媳,你耐心听我说完。”   霍清端这才稍提兴趣,薄唇一启说句:“那你快点说完。”   青棠点头,端正面色说:“在乡野,秀才是挺得人看重的。那十二岁便能考得秀才的,更是让人恨不得捧他到天上去。于是乡民们今儿拿俩蛋明儿拎四两肉的,有事没事就去那秀才家串门。如此这般持续了近一月,那热乎劲儿才退了。这时从秀才爹的嘴里露出消息来,说是宁城有家大户人家瞧上了他家的秀才儿子。只要秀才儿子中了举人,那大户人家就把小姐嫁过来。”   霍清端掀掀唇,淡淡插句话进来说:“那秀才爹也不为秀才想想。这乡试过后紧接着就是秋闱,正是该专心读书的时候。弄这么个结亲的事出来,没人对秀才说笑打问还好。一旦有人开口,秀才能不对男女情*事动心起念?动心起念之后再想把心思转回到读书上头,除非秀才腻了那事,可这腻谈何容易!再来秀才爹的眼皮子也忒浅了,宁城有什么大户,说穿了不过是个富裕人家而已。这样人家就能让他迷了心窍,想来他言传身教下养出来的儿子也太好不到哪儿去!秋闱不过,那可是再等三年。”   黑眸看上青棠,霍清端继续说:“别说了,你觉得可乐可我觉得不可乐?来,说回你出门游历的事。”秀才的事不用青棠说,他也能猜到。结局绝对是那秀才没中举,宁城的大户人家也不说结亲了。   青棠愣了愣。她有些吃味于霍清端那种过来人似的超脱淡然。腻了那事?他现在就是腻过了吧。回过神,秀才的事怎么能不说?说坏话的目的还没达到呢。没心情铺垫了,简明扼要吧。青棠开口:“那一年秀才还真是没中举。宁城大户也仁义没说不结亲,只说原定的大小姐年纪大了,不好定给才十二岁的小郎君。不若等三年后中了举,将年岁相当的二小姐许给你家,秀才爹同意了。然而三年后秀才还是未能中举,宁城大户说男大三抱金砖,咱们整个吉利的,再等三年,我把我的三小姐许给你家。秀才爹闷闷同意了。回家一想不对啊,那都是女大三抱金砖好吧!”   霍清端眼里有了笑意。这秀才是真不争气,你说你考中秀才那年,要是恒心定毅力足不去想什么亲事,秋闱弄它个桂榜高中,宁城那大户还不得上赶着嫁姑娘给你。若是天分高运气好再傲气些,就不为宁城大户的结亲所动,只消得多半年时间考过秋闱闯进春闱,那可就是进士出身。到得那时,宁城大户算什么,在京城与大家结亲然后返乡,那是何等风光?哪至于被个小城的富裕人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再想想,霍清端微笑说:“那秀才该想开些,打定主意就不娶那宁城大户家的小姐,没准今年的秋闱能中了举呢?”   “这个吗?那秀才是不是还想娶宁城大户家的小姐,我不知道。但是,那秀才家开始在村里给他找姑娘了。”青棠淡淡说。杨秀才能中秋闱,青棠不认可。   青棠不是那种没事乱揭人疮疤来调笑的人,尤其是那人还是和她一样同出乡野。霍清端想想他听到过、接触过且和青棠有过节的秀才,很快肯定说:“那秀才姓杨,就是黑堡村死去的杨家老爷的儿子。”顿一下,挑眼问青棠:“你特意提他,你想干什么?”   青棠坦然回视霍清端。她能干什么啊,杨秀才‘说漏’了她的底儿,她就从娘亲那儿问了他的底儿出来往外倒倒呗。怎么说这么点霍清端就接受不了了,她还没说杨秀才私话桃红诱她去小树林呢?!   霍清端再想想青棠说的,确认道:“杨秀才真的连考两次秋闱都未中?”   青棠点头,这个她没必要说谎。   霍清端再问一句:“这秋闱,真的很难考吗?”这每三年新年刚过春闱未至,各地举人就蜂拥进京,他还真没问过各地的秋闱会刷下去多少秀才。转瞬他发现自己问了句傻话,摆手说:“算我没问。”青棠是女子,连童试的资格都没有,问她秋闱,那还不如问端木去查查每三年一统计的考取秀才的数目呢。   秋闱难不难考,青棠怎么会不知道呢。如杨秀才这样连考两次秋闱不中,这算什么稀奇事。想她的爹爹连着考了十二年的四次秋闱都没考中。要不是突然冒出来不靠谱老道认她做徒弟,要不是爹爹开始冀望于她能问鼎仙道,怕是他还在考举人这条大道上狂奔。秀才们啊,一次便过秋闱,那是祖上积德;一次不中,没事,再接在励;两次不中,这算啥,愈战愈勇;三次不中,没关系,咱们屡败屡战……说白了一句话,读书人,活到老考到老!隐下自己老爹的事,青棠如实说出自己的见解。   这总结的秀才考秋闱,忒精辟。但配上青棠那很正经很端凝的漂亮脸蛋,霍清端怎么看都想笑。扭开眼待缓过那笑劲儿来,他这才又看回青棠,正色说:“青棠,你以后说话的时候,尤其是对我说的不是官话、场面话时,就不要用很正经的口吻来说,我受不了。”   青棠忍住给霍清端白眼的冲动。前脚要她温良恭俭让,后脚又说你别用很正经的口吻和我说话,那她怎么说,娇媚媚尖细着嗓子说‘端哥哥’‘霍公子’?还什么受不了,他就是难伺候。   霍清端微笑看着青棠的不以为然,等头脑清醒能思考问题了,温和开口说:“青棠,你是女子,宁城地儿又小,你怕是没机会接触大儒大家。可我要告诉你,读书人,包括你说的考秋闱的秀才,真正一门心思钻营科举万事不管不顾的,少之又少。皓首穷经,方悟读尽诗书无所用;黄髫始画,须知玩点笔墨有其心。读书人,那是活到老,学到老,也是悟到老。”顿一下,补问:“能听懂吗?”   青棠点头,犹疑一下问道:“你知道娶了我,别人笑我粗鄙的时候,难免也会嘲笑你。是你的悟,让你能接受我?”顿一下补问一句:“你可会觉得委屈?”   霍清端沉吟。委屈不委屈,这怎么说呢?要以出身家族论,娶青棠他绝对是十分委屈的。可要以新奇度论,那他一点也不委屈。反正将来他是不可能做皇帝了,有青棠这个能相游相伴行在四方的美人在,他很想试试做那陶朱公第二。不过在做这陶朱公第二前,该青棠交待的,可是一点儿都不能少。来来来,继续说那出门游历的事情吧,霍清端热情看向青棠。   出门游历四方的事,青棠却不愿多说。‘走天下路,识天下药’寥寥两语,她便把陪爹爹出门的事给概括了。人吗,翻脸的时候总比翻书快。她以一贯的温和姿态面对霍清端时,他尚对她挑剔不已。这要是将出门在外的事全告诉他,他现在是听得有趣。以后呢,万一哪天不高兴了,拿那些事出来说‘看你嫁我以前就野性难驯的很’,她能说什么?稳妥起见,在家里的小争小闹怎么说都行,涉及家外的,能敷衍的,绝不实话;能推脱的,定要袖手。   霍清端黑眸盯住青棠的葡萄大眼,他还不信撬不开她的小嘴。微笑,他慢慢开口:“那你给我讲讲,你是怎么走到佛郎机、罗刹、大秦的?还有在那里你都认识了哪些药,好不好?”证明青棠有仙道神通不易,但是要查徐大老爷、青棠有无上宝船,只要他有心彻查,这个,不难。   事涉冒名上宝船,青棠呱嗒呱嗒大眼,立刻柔弱说:“爹爹带我出门,就是为了找那个要收我做徒的老道。别的,我们什么都没做。”   霍清端好整以暇,很是大度说:“我不问你为什么出去、怎么出去的,我只想听你出去后都看到了什么?”   青棠垂眼,轻声说:“你想知道,你也坐宝船出去看看不就成了。”   霍清端抿唇,清冷说:“你再这样噎我,以后你遇上事,别指着我帮你。”宝船出海前,哪次不得准备一年半载。且父皇这两年懒怠的很,已是提不起再让宝船出海寻看海外各国的壮志雄心。想坐宝船出海,得看下一任皇帝的气魄了。   先还说护着她,这还没过一盏茶时间,又威胁说遇上事不帮她,不要脸!青棠心里嘀咕,面上和乐。说吧,他想听的是她看到了什么,又不是她干了什么。只是叙述中得注意,自己一定得是木头桩子般的存在,不能让霍清端挑出错来。    ☆、拒认亲   端王车驾离开宁城之时,尚还是艳阳高照。出了直隶踏进京城地界,却是连日阴雨不曾放晴。道路泥泞,车马行于其上极为不便。霍清端顺势出言说‘停下来歇在农家,待车马缓缓后再走’。能晚些见那些个黑脸,青棠自是乐意的。   只下了马车,看到那村外矗立的碑上书写的三个大字‘崔家庄’,青棠这乐意立时消了三分。停在别处歇息,她不会多想。但沾上‘崔’字,却是让青棠浮想联翩。再说了阴雨天车马虽行走不便,却不是不能行走。走慢些慢慢晃荡到驿站,这也是一种休息不是。回脸看看清冷挺拔霍清端,她轻声问句:“崔氏跟这儿可有关系?”   霍清端点头,淡淡说:“崔氏母家住在这里。”看出青棠的不大乐意,他耐下心来又补两句:“我本意是让张易恒给崔氏安排后半生,奈何她不愿。镇国公世子、嘉敏去医馆看过她,言那崔氏可怜,说只要女子的父母健在,其婚嫁就该让其父母来安排,断没有让男人来插手的道理。他们已将崔氏送至家中。我过来看看他们是不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青棠大眼看着霍清端,失声惊问:“你们想过崔氏没有?你们有问过她愿不愿意回家吗?直不隆咚地送人家回家,看着是好意,实则是昭告四邻‘他们崔家在外头野了好多年的姑娘回来了’!你们确定你们是在帮人,而不是在抹黑崔家、逼崔氏自尽?”   霍清端平静回视青棠。要不是有这层顾虑,他何必要在崔家庄逗留他这不是也怕嘉敏他们好心办坏事么。   青棠眨巴两下眼睛,刚才是她的反应过激了。不过送崔氏回家的事虽不是霍清端的主意,但明明是要去北边承德避暑的镇国公世子、嘉敏郡主忽然折返,不仅仅是因为可怜崔氏吧。想想,青棠正经说:“嘉敏郡主说的没错,女子婚嫁是没男人插手的道理。你是高高在上的端王,也是男人,所以等进了崔家,你可不能插口崔氏的事。有什么需要开口的,由我来说。”再想想,她又补道:“崔氏对你是有情的,你要是不想害她后半生孤苦无依,那就管好你自己。你一时的残忍换她后半世康泰,很值得的。”   霍清端又有些想笑,他说过了,不要用很正经的口吻和他说话。那般义正言辞,当他看不出她藏在话里的浓浓醋意?只思及崔氏,这笑便出不来了。没有家族庇护又不接受外人好意安排的崔氏,只能把她自己卑微地活到泥土里去。虽说那是崔氏自己的选择,但看在崔氏故去的祖父曾教他读了两日书的面上,他还真是该残忍些才能不让那崔祖父再次入梦哭诉说‘小老儿子孙不肖啊’。   如此相伴前行边走边说,霍清端、青棠来到崔家门前。这时一声柔柔的‘端哥哥’传过来,紧接着香气迫近。青棠的鹅蛋脸放晴一些,微笑看看走近的嘉敏郡主,颔首。随即转脸对上霍清端,她不提崔氏,重提马车上说到的话题:“你的脖颈还僵吗?我脖颈僵的时候,自己按按就能舒服好多。你也按按吧。”   霍清端面上重现浅笑,对嘉敏颔首后,温和对青棠接口说:“还僵的很,不若一会儿你给我按按。”   青棠笑笑,很是温婉说好的呀。嫁给这样招人喜欢的男人,真的真的很是挑战她的修养。   嘉敏郡主定定站在三丈开外,看看她的‘端哥哥’,看看徐青棠,再看看他们互视的脉脉温情,心里酸涩无比。低头思量好一会,这才平静抬头,对霍清端说:“端哥哥,我把崔氏带过来了,可他们崔家不认。现在怎么办?”   霍清端淡淡说:“不认就不认。让崔氏过来,跟在青棠身边。”崔氏不是自小被拐,她知道家在哪儿,沦落做妾也不回,那她离家时怕是很不光彩。崔家不愿认,也是情有可原。当然,崔氏但凡有青棠五分的傲气、理智,也不至于一根筋沦落到如斯地步。回不了家的话,那跟在青棠身边学着些。   嘉敏惊讶看眼青棠,她会收留崔氏?   青棠肚里丢霍清端个白眼,她说过不要崔氏的好不好!   往内院走,青棠平静看看院里假山绿植、整整齐齐青砖红瓦,心生叹息。崔氏母家以前有多富贵,她不知。只现在单看这三进大宅,也知崔氏离家前,过的日子应是好过这世上大多数姑娘的。在外活得那般困难崔氏还是不想回家,这被迫回了家崔家人又不认,怕是崔氏当初的离家并不简单。   随霍清端落座主位,简单回应了崔家人的热情叙话,青棠把视线投注到站在正堂里的崔氏身上。崔家不认崔氏,她又不想让霍清端插手进来,那就只能由她来把崔氏从被拒认的尴尬中解救出来。于是青棠硬着头皮,很是老辈人样子似的温和开口:“怎么,寻错了?”顿一下,加一句开解话:“寻亲这事急不得,有多少人找了三年五载的都找不到亲人。你这才第一次,别往心里去。”   崔大夫人看看崔氏,对着青棠迟疑说:“她长得确实是和老妇小女儿蛮像的。”   霍清端从容饮茶。崔氏安静垂首。青棠莞尔,恢复本色好奇开口:“真的很像吗?我只听说过亲兄弟、亲姐妹长得像,还没看过没血缘亲情也能长得像的。您家小姐,可能出来让我一见?”   崔大夫人面现尴尬,刚刚把盛气凌人的镇国公世子送走,没想到来了个更难缠的。句句字字不离‘亲’,戳得她心口直疼。   母亲为难,儿子崔源接话说:“我家小妹三年前得急病没了。母亲思之甚切,每每见和小妹长得像的,总要说上一说。唐突之处,还忘见谅。”   霍清端吃惊,他想过崔家会不认崔氏,却没想到崔家做的这么绝,三年前就说出崔氏已死。大家女儿多数温婉柔顺恪守礼教,但也不是没有婚前做那出格事的,这种情况下母家多是圈禁了女儿。即便有崔氏这样流落在外的,那也是对外宣称得了病见不得人、私下找寻的多,很少有人家会在女儿还在世的情况下说女儿死了的。   青棠瞟眼崔氏垂下来的泪珠,看上崔大夫人,好心说:“大夫人思女之情可悯,我这侍女也是孤苦无依。即是同大夫人家的小女儿长得一般,且她也是姓崔,不若让她认大夫人您做义母可好?”   霍清端看眼青棠,这样也好。‘崔家小女儿已死’,这下也不用管它前事光不光彩、谁伤谁更深。只要能让双方、让旁人把前事翻篇,认作义母女又如何?又不会比亲母女少个鼻子多只眼的。   崔源却是顽固,直接说:“不可!”   崔氏认亲、婚嫁之事,霍清端答应不开口。但崔氏是青棠的‘侍女’后,说义母女之事,他却是很有资格开口的。冷眼看过去,霍清端冷冽说:“怎么,我端王妃的贴身侍女做你崔家义女,还委屈了你崔家不成?!”   未等崔源开口,崔氏跪倒,决绝说:“奴婢这辈子就守在王妃身边,终身不离开一步。”   霍清端沉脸。   青棠无语。端王妃那个尊位,她的屁股还没能够到好不好?看看不安的崔大夫人,看看决绝崔氏,再看看冷冽霍清端,最后看向顽固崔源,她决定再努力一把,先问崔源为什么不认义妹吧。   这次崔源未答,崔氏再次抢话,凄厉说:“王妃,奴婢发誓守着您一辈子,您不要赶我走。”   青棠看崔氏的眼冷了,却是俏脸带笑软和说:“就属你话多。再插话,别守着我,守菩萨去。他身居仙位难免寂寥,应是会喜欢你这样话多的。”   崔氏瑟缩了身体,默默起身。   青棠抬眼看看脸色惨白的崔大夫人,再看向崔源,又温和问询一遍。她已把台阶给崔家铺就,崔家再不识相、崔氏再说什么守着她,那就别怪她送崔氏进尼姑庵!佛门清修之地,应是最能让人自省其心。   崔源不答青棠问询。昂头,直视霍清端,他铿锵说:“三年前我家小妹是随端王殿下走的,三年后端王殿下送个同小妹长得相像的女子回来给我母亲做义女。我想问一句,殿下,你把我崔氏置于何地?”说罢,扭脸对一旁侍立的婢女说:“去,着少奶奶寻了三年前小妹离去前留下的字条,还有把苏文忠公的《颍州祈雨诗贴》取出来。”   霍清端微微变脸。四年前他珍藏的苏文忠公《颍州祈雨诗贴》借给成王弟弟后,他问过数次没能要回来。怜成王弟弟母妃出身卑位分低,想成王弟弟得不着什么好东西,那之后他就没再问。却不想苏文忠公《颍州祈雨诗贴》会流落出来,竟让人冒他之名行那拐骗之事!   字条取来,诗贴献上。霍清端看过,沉脸不语。青棠接过,略一翻看后放回桌上,淡淡说:“穿龙袍的不一定是皇帝,太子也穿龙袍呢。同理,这能拿出《颍州祈雨诗贴》的便一定是端王?我看未必。当年崔公子甫见这诗贴、字条之时,难道不曾生那疑惑?就没想过派人去查证害舍妹‘离世’之人到底是谁吗?”   崔源咬牙,沉声说:“查了,寻着个小太监,说成王殿下吩咐他给端王殿下做件事。”   青棠等一会儿,见崔源不继续说,开口问:“然后呢?”不该来个对质什么的?   崔源愕然,还要什么然后。略一思索反应过青棠话里意思,立时羞愤。那时贪腐案的余波未息,自家正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能问到宫里小太监头上,这已是冒着再被皇帝注意再掀旧案的风险了。   青棠怅然。这事闹的,崔家查不到崔氏跟谁走的,就单靠这苏文忠公《颍州祈雨诗贴》一口咬定这是端王干的。崔氏又恋着霍清端,怕是她知道骗她的是谁,也不会说出来。怎么办?   这时,久不开口的霍清端戏谑青棠道:“瞅瞅你这跳脱性子,人家不过是不认你的侍女作义女,你就这般欺负人,连人家宅院里的私事也要听一耳朵。现在可听够了?够了的话,回家将你的侍女调*教的可人意了再琢磨义母女的事吧。好了,走。”   青棠眨巴眨巴大眼,不在这儿宿眠吗?转瞬,鹅蛋脸上绽出绚烂笑意,说:“走吧。”做王爷的人,对事情的反应果然是有选择性的。放大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对自己不利的,能一语掩过,绝不废话两句。不过,霍清端真的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冒他之名做的坏事?还什么以后琢磨义母女的事,当她很闲愿意管崔氏的事啊?   再看看桌上崔氏‘离世’前留下的字条,青棠瞅瞅泫然欲泣的崔大夫人,轻快迈步跟上霍清端。    ☆、蒲扇因   崔家正堂,端王走出,徐青棠走出。崔氏略一犹豫,俯身于地对着崔大夫人跪拜三次后,起身欲走。崔大夫人走上前,伸手想抓住崔氏。崔氏躲开。   崔源看着这一幕,轻声问:“那日,我那般叫你回来,你都不曾回头。现在找对了人,你更是不可能回头的,对吧,娴宁?”   崔氏眼里再次现出泪花。娴宁,有三年没听人唤过了。乍一听,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而回头,她还能回头吗?每每午夜梦回,那出现在梦境里被人拳打脚踢还在声嘶力竭喊她回来、跟我回家的少年,她哪里还有脸来面对?娴宁已经死了,她现在是崔氏。她已不能给自家带来荣耀,那就只能控制自己不要给自家抹黑。   娴宁?青棠脚步顿一下,下一刻复又迈开。有些事,没有道理可讲。对着崔家人,事涉宫里太监,现在更没办法去找出是非曲直。既然大家都认定崔家小妹已死,崔氏是她的贴身侍女,那就这样吧。不过娴宁这名字挺好听的,以后就别你你的叫崔氏了。人多了,谁知道她叫的你是谁啊。   霍清端说走,却也没走出崔家庄,晚上歇宿在崔家庄的里正家里。里正一家搬到别处住,临走前将那五大间宽敞明亮的大房全给腾了出来不算,又留下厨娘、长工在两个灶房将柴草烧得旺旺的。灶炕相通,如此一来既做了饭菜、备了热水,还顺便驱了连日阴雨屋里积聚的潮气。一举三得,里正老头离开家的时候,摸着颌下胡须为自己的聪明自得不已。   可这一举三得的后果,却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青棠用饭、沐浴过后,只上炕床坐了没一息便下来了。太烫,这要是在上边睡上一宿,明天早上怕就成了铁板上的鱼,熟的差不多了。   王妃睡不了,做侍女的就更不能睡了。娴宁便给青棠出主意说殿下屋里可能凉快点,不若和殿下换屋睡。青棠推开窗,半探头出去,就着大红灯笼射出的烛光瞅瞅,十分肯定说:“端王屋前只有棵新种不久的石榴树,嘉敏郡主的屋前却有株枝叶繁茂的柿树。论清凉沁爽,当是嘉敏郡主住的屋更好些。”   娴宁呆滞了下,垂头不语。与端王殿下搭话换屋睡,有那么一点点同意的可能;和嘉敏郡主搭话换屋,她不敢去开那个口。   青棠就着窗子继续看外头。嘉敏郡主的屋子再清凉沁爽,她也只有干看的份儿。今晚想睡觉,一就是也同娴宁一样,铺盖一铺睡在地上;二就是在冷水和热炕这俩地儿来回跑。这过法儿,和以前跟爹爹在外行走时差不多,熟悉的很。只是,能一直这样熟悉下去吗?嗯,有蚊虫飞过来想咬她,青棠出手。蚊虫倒也警觉,在青棠的白嫩手袭到之前,折身飞走了。青棠旋即转头问娴宁:“看看这屋里有蒲扇没?给我一把。”打不到蚊虫,那扇它们个七荤八素应该是不成问题。   娴宁摇头,平淡回答说:“郡主怕热,刚刚住进来,丫头们便借了蒲扇走。”   青棠抿抿唇,又问:“端王和镇国公世子屋里的扇子,也借出去了?”   娴宁又摇头,说郡主的丫头没去那俩屋。   借蒲扇真的不算大事,但是这种专挑软柿子借的赤*裸裸歧视人的做派,委实让人高兴不起来。青棠看看那枝繁叶茂的柿树,拿了炕头的纱裙穿上迈步出屋。   娴宁要跟上。   青棠摆手,说:“我去端王屋里,你不要跟去了。”   娴宁顿步,垂眼。夜都深了去端王屋里,青棠这是单纯的要告嘉敏郡主状,还是借告状之机邀宠?   青棠是要去告状吗?不,不,不。夏日怕热,这是人之本能。嘉敏郡主借扇,多正常的事。人家又没抢扇,你想用了要回来就是。自己不去要,反攀扯人家小人之心欺负你,脑子有病吧。青棠都能想到她一旦开口嘉敏借扇,霍清端会怎么训她。   现在是问嘉敏郡主要扇,是要不回来的;状,也是不能告的。但这闷亏,却也不能生生吞进肚里。她得趁机让霍清端看看她的大度良善啊,能把霍清端屋里的蒲扇顺回来自己扇,不也就补回了借出去的那把扇。人吧,不得不低头的时候,就得开解自己。狐假虎威也罢,借霍清端的尊臀来给自己做脸也罢。在她选择了跟霍清端走的那一刻,在她没有真正站到世人眼前时,她没有任性的本钱。   娴宁说霍清端屋里凉爽,青棠不信。可进了霍清端屋里,感受到那秋日般的清凉之气,看到墙角处端放的冰山,青棠信了。富贵人家孩子的享受,从来不会局限于一时一地。不过如果这屋能更大些放置水车,如果能引活水进来的话,让水流冲动木扇转起将那冰冷之气吹遍整个屋子,那清凉可是会加倍的。坐到霍清端对面,青棠将这如果说出。   霍清端看着青棠,淡淡说:“你知道的倒多。只是在你动口之时,就不能顺便多想一下,你答应过我什么。”   青棠茫然,她答应过霍清端什么?她就是来占便宜的,怎的还要被他诓了做事情?   霍清端不悦抿唇。亏他还傻傻地坐着等她,甫一见她进来还喜悦于她真的是关心自己而不是当着嘉敏全然做戏。结果呢,她装傻装得倒是正宗!   青棠更加茫然,难道真的是她答应过霍清端什么?思来想去,仍是想不起来,她便弱弱说:“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出来别憋在心里。你知道的,我记性不好。”顿一下,为了增加可信度,她又说:“一对上你,我的脑子是真的容易忘事情。真的,像黑堡村你摸我的脸,那之后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还有在河边时,你从河水里出来后的事情,我也不记得。”语毕,长颈微垂,玉手交叠,很是诚心受教的样子。   青棠如此,霍清端还能说什么,直接说:“我颈子僵,你给我按按。”   青棠眼睛一亮,这事啊,她想起来了。起身来到霍清端身后,双手搁于霍清端脖颈之上轻揉缓捏。一盏茶时间后,她的手指有些僵,霍清端却不喊停。咬牙撑着又揉捏一盏茶时间,霍清端仍是安静闭眼,青棠停下来,温和说:“以后脖子僵了,我再给你按。”言下之意,这次,就到此为止吧。   霍清端睁眼,对青棠伸手,淡淡说:“把手给我。”   这是还要她接着揉捏脖颈?青棠双手放回霍清端颈上,继续干吧。   霍清端慢慢开口:“你刚说的,我对你做那亲昵之举,你就会不记得事情,是这意思吧?”黑堡村杨家,他出手袭上杨老太爷之时,青棠明显也是要抓杨老太爷的。不过是中途反应快,转而去制了杨家太太。那时他还奇怪青棠怎么就不听他的‘你女我男’。   青棠停住手下的揉捏,怅然应是。   霍清端伸手盖上她的手,安抚说:“又不是什么重要事,忘了就忘了。”   青棠释然一些,脑子不记事的毛病,霍清端不在意,这是好事。但是从另一方面来想,他以后对她有什么亲昵之举时,她还是不记事、不知道反抗的话,学了嫁妆册子里的东西也是全然无用,还不是任由霍清端为所欲为。   想到这,青棠心情沉重。做那亲昵事,除了能生出儿子,似乎是无一好处。但坏处,却是显而易见:首先便是伤身,看看杨家老爷,伤的把命都搭了进去;其次就是伤人,女人应和的好,把男人舒爽没了,如崔氏,会被人逼着沉塘。应和的不好,如霍清端的前王妃,把自己的命弄丢了;再次便是伤心了。自己愿意和霍清端相守一世,但想想霍清端说的做腻那事。他腻的都不在乎娶的人是不是他喜欢的了,只要求温良恭俭让,这让她情何以堪?   铜镜里反照出的青棠面色越加沉重。霍清端以为她还是为不记得亲昵事担心,遂放低姿态哄道:“你不知那事也好,我体贴你些就是了。”   “体贴,如何体贴?做那事,也可以偷工减料的么?”青棠疑惑,坦然问出。性命攸关之大事,还是问清楚的好。   霍清端语塞。他怎么就忘了,青棠和他以前接触的姑娘、小姐是完全不同的?青棠还反握住他的手,催促说‘你说啊’。说便说,清清嗓子,他开口:“夜都深了,你来我屋干什么?”   干什么?来展现自己的善良大度,顺便想顺走蒲扇啊。不过现在吗?青棠扇动长长睫毛,她想和霍清端换屋睡。如果换屋睡不成的话,那怎么着也得在霍清端吐口‘体贴’的当儿,为自己在那等亲昵事上争得些许好处的。   换屋睡?霍清端黑眸里闪过笑意,温和说:“不用换,你睡床上,我守着你就是。”   青棠同意。她和他都同睡过一张床了。同睡一屋,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这不是问题。走到炕床边,伸手上去感受到那热烫之意。不过没关系,屋里有那冰盆镇着,到后半夜这热烫消得就差不得能睡了。好了,还说那事吧,青棠转向霍清端。    ☆、记性差   白塘村徐大老爷有钱,家里人口也少,老宅子住着就尽够用了。所以在村东新宅子盖造之初,各屋炕床、桌椅、柜的设计就想着兼具美观与实用。而一涉及到美观,少不得大宗物件小巧些才好看。是以青棠新房的炕床比北方人家惯常的一溜长炕小了两个号,都是习惯独睡的青棠、霍清端躺在其上会觉得窄小*逼仄。   崔家庄里正家的却是正相反,一间正屋,那炕床就占了一半去。青棠躺在其上,那是翻着圈地睡都不会掉地上来。再看人家柜橱上漆画的枝枝石榴花、炸裂开的石榴果,青棠无语叹息:人,成了家,不考虑儿孙都不成。扭脸看炕桌那侧持书卷翻看的霍清端,她淡淡问出口:“霍清端,你有儿女了吧?他们多大了?两三岁?”在黑堡村杨家太太要她发那断子绝孙的誓时,霍清端那般紧张,想来是已有子息了。   霍清端冷清的声音从书册后传过来:“没有。”   青棠小小高兴了下,转瞬又疑惑。国朝男子多在十五六娶妻,第二年基本上都能抱上儿女。霍清端没有抱上,是因为他的前王妃身子不好,还是霍清端生儿子的方法不对?微探起身,青棠又想起她的嫁妆册子。不能带着出来,还真是麻烦。可带出来看了学了,真到要用时,她的脑子又顶不上用,也是白折腾。在离开宁城前,她该先去老祖父那里,让他给她先看看脑袋的。唉,后悔无用,不管怎样先把这毛病治好了再说。到了京城,她得先去医馆,让大夫给看看开上两副药。青棠平实说出她进京后的第一要紧事。   霍清端终于放下手中书册,直直看上青棠,淡淡说:“睡你的觉。”   觉当然要睡,可是病也得治啊!青棠对霍清端无视自己的就医需求很是不满,毫不退缩回视过去。她喜欢霍清端是事实,但也得珍重了自己的身体,才能长久的喜欢下去。同时她也想知道当她袒裎在他面前,他会如何回应她的喜欢。   霍清端惯来温和的白玉脸明显阴沉下来,一字一顿说:“睡…你…的…觉!”   青棠抽抽小鼻头,想想,很没骨气的躺回去。闭眼半晌,这不平之气越聚越多。悄悄睁眼往霍清端所在方向看去,正好对上他沉沉视线。再把眼闭上?当然可以,但话也要说。咬牙,青棠开口:“性命重要,人不能讳疾忌医。”   青棠先前拿着‘体贴’说事,现在又揪着‘记性不好’没完,霍清端颇头痛。他觉得青棠一被他碰触就忘事不是病,他还见过女子一被男子挨身就软似水的呢。只青棠说出‘讳疾忌医’,他少不得要以行动给她证明这不是疾。起身下炕来到青棠这边,他端看她良久,复又上炕躺在她旁边,说:“你睁着眼睛试试看,还会不会忘事情。”   睁着眼睛?难道说以前霍清端一碰她,她就闭上眼睡着了,亦或是晕过去了?青棠脑里思索,心‘砰砰砰’跳个不停。看着霍清端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好羞啊,不敢直视。   青棠漂亮的大眼睛又闭上了。霍清端停住俯身之势,不得不说:“青棠,睁开眼,看着我。”   青棠睁眼,看着霍清端。看着看着,羞涩上涌,她忍不住又想闭眼。可闭上眼保不得又要忘事情,怎么办?她想想那日只看了一眼的嫁妆册子第一页,搞那含情对视太麻烦,趁着自己还清醒,咱们直奔主题。于是,青棠一伸手揽了霍清端脖颈想让他的头足够低亲上自己。   在这亲昵事上,霍清端从未见过女子主动的。青棠的一揽让他本能后退直腰,下一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改为顺势低头。揽了半探起身的青棠,一边噙住她红嫩嫩唇轻轻咬噬,一边查看她的眼底情绪。惊疑、困惑、羞涩、迷恋,纷纷出现,没一会儿就混杂在一起,然后葡萄大眼缓缓闭上。他放开青棠的唇欲叫她睁眼。只唇未开,青棠的唇瓣贴上来。稍犹疑,霍清端抱紧了青棠。   青棠睁开眼时,耳朵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心跳快的似乎下一刻它就会从胸腔跳出。转眼寻看霍清端,他的白玉脸红成煮熟虾子样,青棠觉得心安。做那事,她羞得不行,若霍清端没事人一样,那就太伤人了。视线聚焦定在霍清端亮的异常黑眸上,青棠忽觉自己可能想错了。倏忽转眼瞥见他侧伏在旁的蓄势待发劲儿,青棠悄悄往墙边挪了挪身体。霍清端是人,可这时候他更像狼,正在琢磨从哪儿下嘴能咬着猎物身上最鲜嫩的肉。   霍清端一把把青棠捞回来,附她耳边哑声说:“你的脑子是傻的,可你的身体不是。”   什么意思?霍清端这是在拐着弯地骂自己是傻子吗?青棠不悦。她欲起身,霍清端却翻身压上来,轻声说句‘你给我生儿女好吗’。好是好,但是生儿女之前,不该先脱衣裳的吗,青棠说,忘了上一刻的傻子问题。看霍清端下去,她又补道:“我起始睁着眼时,是能记得你亲我。后来又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所以一会儿你就不要盯着我看,也不要亲我,直接做那事就是。别磨蹭,省的我又忘了。”   霍清端停住脱衣裳,狐疑看上青棠,这是在要求他速战速决喽?女子第一次都会很痛,没有前戏的第一次,青棠绝对会记住。只是青棠,她确定能受得住?想想,霍清端还是打算照自己习惯来。真按青棠说的来,她明早能下得了床?!   霍清端没出语反对,青棠心安不少。随后看看霍清端放在腰带上不动的手,很是贤惠状说:“用我帮你吗?”   霍清端摇头。   正此时,门外传来端木的声音:“殿下,镇国公世子求见。”   霍清端看看粉嫩嫩的青棠,寡淡出声:“何事?”   “殿下,崔家庄深夜有熊闯入,臣请殿下派护卫帮村民抓熊。”镇国公世子的声音。   有熊闯进村庄,真的假的?青棠睁圆了眼睛,没听见什么异常声音啊?下一刻熊的咆吼之声响彻村庄,青棠瞬间凛然。转眼看霍清端,他又恢复了清冷从容态,一边回系腰带,一边说:“我不在,你别往外走。还有你警醒着些,若有熊闯进来,你顾好自己就是,旁人不用管。”   “你要亲自看着去抓熊?”青棠问出声,顿一下又说:“熊都活在深山老林,但凡林里能寻着活物填饱肚子,那是不会往人口密集的村庄来。这大夏日林里活物最多的时候,出现在村庄里,会不会是有人别有居心,放熊冲你来的?”   冲他来?霍清端摇头。他娶了青棠,对太子、景王两位哥哥来说是再无威胁,他们怕是连想他一下都不愿了。别的人,应是没有恨不得他死的人了。   霍清端走后不久,嘉敏郡主好心来送宵夜。   青棠时不时的看看立于窗边嘉敏,对其一脸忧愁又迷茫的神态很是不解。但这不妨碍她的好食欲,小口小口吃着面前的血燕窝,不过盏茶时间,白玉碗见底了。端来清茶,青棠浅啜。好东西,她向来不会浪费。至于血燕窝、茶水里有没有毒或是口水,这个,青棠不担心。堂堂郡主,背靠一品镇国公府,有明光正大赶人走的能耐,哪屑于降低格调玩那不入流的把戏。   这时,嘉敏郡主转身过来。看看捧茶青棠,淡淡说:“可要再来一碗?”   青棠摇头,放下茶盏,说:“郡主来,不单单是请我吃燕窝吧?有事,直说就是。”   嘉敏皱眉,话音愈淡:“我无事对你说,但有人想问你几句话。”   哼,有人想问,她便要答吗?青棠直接拒绝。   嘉敏郡主垂眼,淡漠说:“皇后娘娘的问话,你是必须得答的。”   青棠回看眼白玉碗,心下叹一句:这来的可真快!   有嬷嬷悄然进来,还未走近,对着青棠直接斥道:“小小村姑不知天高地厚攀附端王殿下,现在可知悔了?早早自请离去了吧!”   青棠慵懒靠于炕桌,静静地看看那嬷嬷,转脸对上嘉敏郡主,好奇问:“她谁啊?让我自请离去,难道我离去之后,她就能占了我的位子攀附上端王殿下?”   嘉敏郡主嘴角抽了抽。要说周嬷嬷攀附端王殿下可以,但占徐青棠的位子,周嬷嬷都是近五十的妇人了,那位子即便她想占,端哥哥也不让啊。徐青棠这般说,确定不是在指桑骂槐?冷脸,嘉敏郡主没回答。   青棠不以为意,浅笑着转回脸。   周嬷嬷大怒,伸手一指青棠,喝道:“小小女子不守闺训,自甘下贱学人私奔!现还敢厚颜歪坐,有爹生没娘教的东西,嬷嬷我是得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尊老敬贤!来人,把那厚颜无耻之人给我从炕上拖下来!”   来人?那便看看谁来的人更厉害更听话吧。青棠狠厉了眼睛,厉喝:“来人,把这不知哪儿来的疯婆子绑了,送给端王殿下,看怎么处置!”   嘉敏惊讶看眼青棠,随后默默扭开脸重看回窗外。   周嬷嬷看鱼贯进来的是两排侍卫,不是她带来的粗使婆子。大惊,转脸看向青棠,怒喝:“我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你敢抓我?!”   皇后娘娘派来的,有懿旨随身吗?有印信作凭吗?嘛也没有,你红口白牙说是皇后娘娘派来的,我就要信啊?青棠几要仰天长啸,懒得废话,直接说:“拖下去,等殿下捕熊回来再说。”   待屋里恢复平静,嘉敏郡主平静看向青棠,说:“那周嬷嬷确是皇后娘娘派来问话的,你闯祸了。”   青棠笑笑。绑个嬷嬷,算什么?从她跟霍清端踏出进京的第一步,那就是闯祸了好吧。而说到问话,那嬷嬷可是问一句了?上来就是辱骂。怎么,想着自己小姑娘脸皮薄受不了,自个跑回白塘村去?还皇后娘娘的人?那嬷嬷要是骂跑了自己,自然是皇后娘娘的人;没骂跑,你看皇后娘娘认她?!视线对上嘉敏郡主,青棠似是自语又似问人:“不知那突然出现的熊,是不是也是皇后娘娘派来辅助问话的?”   嘉敏郡主无语,眼里迸出怒意。熊啊,一个看押不住可是会吃人的。皇后娘娘疯了,才会那么干!而周嬷嬷到来,先找的他们镇国公府的人,说皇后娘娘让她带几句话单独问徐青棠,请他们想主意引开端哥哥。他们也是正在想主意,忽然听到门外有村民在喊抓熊的好吧。那时端哥哥在和徐青棠做什么?那么大的声音都听不见?    ☆、黄粱梦   后半夜青棠和衣独睡。因记挂着熊是不是被抓住,所以睡得并不沉,稍有动静便会睁眼。到得丑时末听得街道传来的那欢呼之声,知是抓着熊了。努力睁眼又等了两盏茶时间,仍不见霍清端回来,遂放心去睡。这一睡,再睁眼就是巳时。扭脸看,炕床上还是没有多出一人。伸手捏摸额头,青棠叹息:京郊乡民们几十年、上百年都不见得能看见个皇子王爷的,这好不容易见着个活得出现,还和他们一起见证抓熊,怕是高兴的都不想放霍清端回来了。   娴宁候在一旁。甫一见青棠睁眼,便跪了下去,涕泣道:“求王妃可怜,要了崔源做侍卫吧。”   青棠坐起身,看眼娴宁,心里莫名生出烦躁。即是和崔家互不相认,那还管崔源做什么?嫌人家守着老母妻儿傍着田地住着青砖大宅眼红么?而做侍卫,听着是蛮好听的。实际呢,让人家和妻儿老母两地分隔受那惦念折磨之苦,娴宁这个做妹妹的,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青棠不语。娴宁头垂得更低,话音透出惨切:“王妃,我哥在家过的不好。嫂嫂家人总是对我哥恶语嘲弄,我母亲看不过去有时便拿我嫂嫂撒些气。我哥夹在三方中间,很是难为。我想如果我哥离开两年,再谋个官职回来,日子会好过一些。”   崔源有了官职,在家里是能少些难为。但家长里短日日相处的,少了这矛盾,就可能生出那问题,难不成那时还要靠着升官职来压家里矛盾。再说了,人崔源是什么意思,人家要是喜欢安居乡下,遇事虽难为,但人家有耐心有能力去化解呢?崔家的事,娴宁还是少插手的好!想到这,青棠直接拒绝。   “王妃,今早我嫂嫂挺着大肚子烙饼。刚烙熟,我娘就扔了到我哥脸上,说烙的不好,给狗吃狗都吃不下。王妃,求求你,我家再这样下去,哪里还过得下去?”娴宁伤心哭泣着说。因着有熊闯入村,她怕自家人有受伤,一大早起来就过去看。却不想乡民们比她更早跑到她家门前围看,津津乐道语那扔烙饼事。   娴宁哭得伤心,青棠听得却是兴奋。昨儿看崔大夫人蛮和气的一人,没想到这拿起婆婆款儿来这么厉害。想想等她进了京城,皇后娘娘若也说你给我烙张饼,她把饼烙好,然后皇后娘娘拿了饼,啪一下扔霍清端脸上。喔喔喔,这画面真是太美。想着想着,青棠的嘴角翘起。看见娴宁脸上的泪,想把嘴角拉下来,可不容易啊,只能半仰脸做思索状。结果还真思索出一问题,青棠垂脸看娴宁,不解问:“你娘特地拿着饼扔到了你哥脸上?”都说君子远庖厨,崔源不可能在灶厨帮忙,等着被扔饼吧?   娴宁摇头。哥哥崔源听到灶厨争吵过去看,很不巧的被饼贴上了脸。   这赶巧了的事,叫什么事。看多了听多了婆婆作践儿媳的,可没听过作践自己儿子的。所以崔家的事吗,慢慢处慢慢熬,三不五时的婆媳爆发些矛盾,就当日子过得乏味调剂生活吧。青棠作为局外人,很是看的开。但娴宁看不开,青棠只得给她支招:“不就是你娘扔了你嫂嫂烙的饼吗,有什么好吵好为难的?你让你嫂嫂烙饼,烙一张扔一张,什么时候你娘扔的解气了,你嫂嫂不就闲下来了。白面金贵,等你娘反应过来,以后绝不会再扔你嫂嫂烙的饼。”   娴宁听的目瞪口呆。王妃还知道白面金贵啊?敢情扔的不是她们家的,她站着说话不腰疼!   恰好霍清端挑帘进来,黑眸看向青棠,出口的话却是对地上娴宁说的:“若崔源愿做侍卫,让他找护卫统领去。”   娴宁福礼退出。   霍清端对青棠,淡淡说:“男人大丈夫,岂可困囿于内宅琐碎。愿意走出去,自当给他一线之机。”   青棠回话同样清淡:“愿意走出去的多了,你怎么不给别个人一线之机?自觉亏欠与人,想要偿还这不可耻。可耻的是,做了那偏私事,还非要扯个冠冕堂皇的大帽子来遮羞。”   “你的嘴巴又不饶人。”霍清端走过来。   青棠扭开脸,好一会儿才幽幽说出一句:“黄粱梦易醒,粟米饭难熟。”   霍清端伸手将青棠的脸扳回来,说:“黄粱梦醒终精彩,碌碌无为老可悲。”   青棠葡萄大眼对上霍清端黑眸,蹙眉道:“我的黄粱梦,对应的可是你的碌碌无为,你不觉可悲?”   “我不在乎。”霍清端淡淡说。范朱公第二的心思还是不对青棠道的好,让她对自己抱有愧疚之心,他能好过不少。   青棠柔顺垂眼,温和问:“你是睡会儿,还是现在就走?”   “我眯会儿,过半个时辰,你叫醒我。”霍清端说。   青棠从霍清端房里出来,第一个看见的就是那阴着脸的周嬷嬷。合着霍清端抓熊回来嘛事没干,就把对她有敌意的人给安排了。看看,就僵硬对她福了个身,人周嬷嬷就问‘您可问了殿下想进些什么吃食’。这问的,怎么端王殿下放嬷嬷您的时候,您不顺便问了呢?唉,皇后娘娘的人呢,敬着吧。青棠状似很认真回忆,随后说:“殿下说他想吃猪肉香葱小笼包、一碗山药红枣粳米粥,你再看着来上两碟精致小菜。”   “山药红枣粳米粥,这也是殿下要的?”周嬷嬷不阴不阳问。   青棠红脸,娇羞浅笑,说:“那是殿下特意照顾我才要的。”   瞅瞅那脸睡得粉嫩嫩的,还需要特意照顾?再照顾下去,不怕上火流鼻血啊?周嬷嬷张嘴又想骂,到底顾忌房里睡着的端王,没敢出口。   半个时辰后,青棠准时去叫霍清端。人是醒了,睡眼却是难睁开。想想霍清端也是可怜,她轻声说‘要不你再睡会儿,明儿再走’。霍清端摇头,现在不起,过一会儿镇国公世子来辞行前往承德,还不是要起。接了青棠递来的冰帕子敷于眼上,他起身坐起,淡淡说‘说个可乐事,让我提提神’。说可乐事?这个青棠擅长,说呗。   青棠这一说,就说到周嬷嬷指挥着婆子们端饭菜上桌。看着端王殿下面盈浅笑注视徐青棠,周嬷嬷很落寞。这徐青棠虽是村姑,对端王殿下而言应该是很重要。你看这婆子们来往上菜,端王殿下就不曾转移视线。而徐青棠,只见她皱眉、瞪眼没一会儿嘴角上扬,前一秒还在软语抱怨后一刻就变成启唇笑骂,表情变换之快堪比川剧的变脸,能不抓人眼球?   用过饭,镇国公世子来辞行,开口说‘嘉敏郡主身体不适,原定的承德行作罢,要折返回京’。娴宁来拜,说谢谢端王殿下,崔源已去找过护卫统领。待人都走了,霍清端转脸看青棠说:“这不叫事,回京以后你就知道你夫君我有多么受人欢迎了。”   青棠呵呵,将霍清端打量好几遍,很好心说:“我这手有点粗,这回了京要不小心碰折你的小花小草什么的,你可得大人大量啊。”   霍清端握住青棠的手,浅笑回道:“我没有花草让你去碰折。只是你得挺住,别让我丢人。”   青棠皱眉,想到皇后娘娘,不解说“我回白塘村,你会丢人?”   霍清端点头。私娶村姑之事,让父皇的圣旨、母后的懿旨哄闹的,怕是已传遍天下。这种时候,青棠有了更好的去处,人们会说堂堂端王连个村姑都留不住,他丢人;青棠跑回白塘村,人们会说端王自恃富贵欺负村姑出身卑微,他照样丢人。所以,青棠必须得守着他,让世人称颂他的‘情深义重、淳朴谦善’。霍清端娓娓道来。   青棠眨眨大眼,问:“你如此欺骗世人,不觉得心虚?”   “心虚,我为什么要心虚?我都不打算立那侧妃、夫人、美人了,对你可不是情深义重!”霍清端说。要知道做不了亲王,一个普通王爷的俸禄走走场面上的礼尚往来,吃吃喝喝穿穿,然后府里的丫头、家丁、护卫的月银再结算了,那就剩不下什么了。   若是这个王爷还有那些个烧钱的嗜好,比如爱收集古文字画的成王弟弟,那是时时都在喊穷。这还没开府呢,等开了府,那日子就甭过了。而自己,那是打算四方游荡的。在没有成为范朱公第二前,这车马钱可是不少。若像现在这样走哪儿皇子仪仗摆到哪儿,不出三个月,端王府必定一文不剩。所以说,王爷家也是没有余粮的,能省则省吧。   青棠不知霍清端的能省则省,深情回视,动情说:“你诚心待我,我必不弃你。”    ☆、终承认   未进京城,青棠害怕被欺辱。这进了京城才明白,人家要是欺辱你,说明你进了人家的眼。不言不语让你一个人待在道观,无视你的存在,才是真正打击人心。也就在这时,她才意识到霍清端说的‘挺住’有多难。没人告诉她她需要这样挺多长时间,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抑或是十年、二十年?若霍清端也像那不靠谱老道那样,忘了她呢?那样她岂不是要悄无声息的挺一辈子?   如此被关七天之后,有年长道姑来说:“潜心向道吧,可解一世烦忧。”   信便信吧,反正她现在无事可做,青棠点头。只是这信了道,可以行走四方吗?   年长道姑摇头,说:“终此一生,你只能走在这道观之中。”   青棠看看所处的方方正正四角天地,蹙眉继续问:“那信了道,可能成仙?”成仙之后就不会拘束于此,她就可以去找霍清端了。想想那不靠谱老道都能应她羽化成仙,没道理京都皇家道观反没有这能耐。   年长道姑面色沉凝,说:“贫道此生还未见过羽化成仙之人,也许你有这天分呢,不妨一试。”   青棠淡漠了眼。年长道姑说贫道过三日再来。   三日复三日,慢慢的一个月过去。这日坐于树下,青棠猛然想起自己同霍清端待在一起的时间都不超过十日,却已付出三倍的时间来等。可以预见的是,她还得这样等下去。真是不值啊!就为了一个长得让自己心动的男人。青棠垂眼感叹。听见脚步声,她更是提不起心气,寡淡说:“你又来了,换个别的说行吗?还是说那长葆青春不老容颜的法子找着了?我告你,找不到我可不跟你学道。”   “那长葆青春不老容颜的法子要是找到了,你就会舍了我去学道,是不是?”似熟悉又陌生的清冷声音在耳边响起。青棠惊讶抬眼,看到远远站立霍清端。看着那细碎阳光一点点揉进他眼睛,却猛然间又消失不见;转眼却又在他腮边探头探脑勾勒出清俊的弧形线条。这般人,近在眼前,如何能舍得?青棠起身奔向霍清端,靠近他的那刻伸臂揽了他脖颈依到他怀里,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霍清端眸里现出笑意,嘴上淡淡说过‘道观里呢,别这么亲昵’,然后才柔声解释:“父皇病痛缠身,我留在宫里侍奉。这一月来未见好转,母后提议来此上香祈愿,我顺便过来看看你。”   顺便过来看看?那不顺便的话呢,就此两地分隔再不相见!青棠收回手臂,后退一步和霍清端拉开距离。低头思量一下,才仰脸问:“那你还走吗?”皇帝可以借‘侍疾’的名义强留霍清端在皇宫里,那霍清端也可以借‘祈愿’的名目留在道观的。   霍清端轻声应:“走。过了正午稍事歇息便走。”   青棠默然。她和他都处在人生的大好时光里,她被关在道观,他被羁在病榻。因着情*爱婚嫁,让大好时光在这漫无限期的羁押中度过,真的值吗?   霍清端迈步上前,俯头到青棠耳边,低声说:“我们可以要个孩子。”   要了孩子,霍清端就能和她在一起?青棠抬眼,快速问出:“几分把握?”大眼瞄看霍清端一会儿,她气愤补道:“你一分把握都没有就来诓我,有意思吗?”皇帝、皇后连她都看不上。厌屋及乌之下,她生的孩子,那更是看不上的。   霍清端略后退半步,微拉开距离平静说:“世上事,能一蹴而就的,少之又少。唯今之计,只能是我不松口再娶;你呢,担起妻子之责,慢慢来。当然你我若现在后悔倒是省事不少。不过,不论是我不要你还是你不要我,为堵天下悠悠之口,你的下场恐只能是暴毙而亡。”   青棠的身形晃了晃。伸头不被待见,缩头却是死路一条。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坚定信念守着云开见月明吧。皇帝、皇后不承认霍清端和她的婚嫁,但她、霍清端、她的父母亲人,还有乡民们却是承认的。既是夫妻,如何不能明光正大生孩子?!只看看四周,再想想霍清端的‘道观里呢,别这么亲昵’,青棠颇踌躇,犹疑问上霍清端:“什么时候生孩子,在哪儿生?”   霍清端视线在青棠小腹上瞟过,修长手指拈磨上额头。娶了个不知含蓄为何物的妻子,他能说什么?也别纠结了,转开话题吧。半偏开身,他淡淡开口:“走,我带你出去转转。”能不兵戈相向,他还是倾向于让父皇母后慢慢接受青棠的存在。只这样一来,短时间内青棠是出不了这道观的,他带她认认她能走动的最大范围。   青棠秀美鹅蛋脸现出明显的为难。早知道圆房是要在光天化日下的野外进行,那在白塘村的时候打死她也不同意霍清端的‘五日后圆房’。现在后悔无用,拒绝霍清端,孩子从何而来;同意出去转,脸皮委实没有那么厚。霍清端已然转身迈步,怎么办?青棠着急,左思右想终是憋出一句话:“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子,你这是要效仿?”希望是自己会错意吧,希望霍清端改变主意吧。   霍清端顿住脚步,回转身诧异看向青棠,她想什么呢?略加思考,那诧异变为掂量。野*合不是什么光彩事,但要说那样能让青棠给他生出个像孔圣人似的孩子来,还真的可以试试。至于什么野*合丢人,在为亲者讳、为尊者讳的前提下,再丢人的事经过粉饰,那也是很能见人的。嗯,有个圣人孩子,这诱惑对霍清端来说,委实难以抗拒。只是在野外行那夫妻敦伦又是白日,这个,他以前还真没想过,他需要回去考虑考虑。再有他也得提前安排下去,否则出现那衣裳脱尽却有蛇虫闯入或有客人来访之况,那亲昵事是做还是不做?略沉吟,他开口:“今天我就带你出去转转,下次来我再和你做那亲密事。”   今天不做,是好事。但讲定了下次来野*合,这算什么,给她时间让她接受?青棠直直望着霍清端,她觉得她碰到了个大问题,一个绕不开解不了的大问题,一个自从她嫁给霍清端后一而再再而三横亘在她和霍清端之间的大问题:夫妻敦伦。对它,青棠一知半解,实不知它魅力所在。而熟悉它的霍清端却是时热情时推诿,今儿冷不丁定个野*合出来,赶明儿不定又会蹦出什么来。由着他这样三天两头儿变换话头,实在麻烦。稳妥起见,她还是先去找大夫看了脑袋,再来掌控主动权慎重对待这能生孩子的夫妻敦伦。只是她出不了道观,请大夫来诊的事,还是要麻烦霍清端。   霍清端的黑眸沉静下来。请大夫来,这不是事。但那病因,委实难出口。想想,他迟疑开口:“要不我回去碰碰别个女子,问问她们是不是也一样忘事?”以前大意,事后不曾询问前王妃;前王妃羞怯,也从不曾就那事多言。也许女子一被碰触都会忘事呢?也许只是青棠敢讲出来呢?   青棠看着霍清端那双纯净带疑惑的黑眸,被气得是一丝脾气都没有了。她没话说,她就想扑上去掐死霍清端这祸害!还碰碰别个女子,碰完之后呢,娶进端王府?当初真是眼瞎啊,就被这么个锦绣皮囊给迷住了眼!现在是每多看他一眼,都恨不得对他耳提面命‘女子是不能随便乱碰的’。后悔无用,青棠默默错开眼,寡淡说:“走吧,出去转转。”   青棠的错眼、寡淡挺伤霍清端。他视线对上青棠,冷淡说:“那亲昵事,我说过了体贴你就不会食言。而你一再说看大夫,看了大夫记得了那事能怎样?是有了铁打的身子供我随时讨要,还是说能习得魅惑迷得我再下不得床?不过是小小床帏私事,我都不计较你忘事,你坚持要记做什么?”   霍清端说得理直气壮,青棠听得面红耳赤。她在乎的哪里是记不记得那亲昵事,她在乎的是霍清端的态度,是他宁愿碰别人也要搪塞敷衍她的态度!抬头,她清冽说:“嘴上说的好听,你要真体贴我,就不会说出碰碰别个女子;你要真体贴我,就不会在我被困一月后说出顺便过来看看我!”   霍清端黑了脸。青棠这说的什么话!他是铁了心娶她做妻做王妃的,那在做任何事上都要考虑她王妃的体面尊严。随性而起的今儿野*合明儿碰碰,那是用来对待妾侍的。搁到王妃头上,哪个王妃能忍?再有他确实是借‘祈愿’之名顺便过来的,难道就因为青棠被困了一个月,他就得说谎?那他还被困在皇宫里一个月呢,他找谁诉苦要体贴去?!忍,忍,不想再忍。霍清端抓了青棠手递给她个圆柱状东西后,冷淡说:“你收好了,我得走了。”   霍清端出口的是走,不是转转。青棠有些傻眼,更多的是不舍。她没心情管霍清端给她的是什么,只用空闲的手扯住霍清端衣袖,软下声音问:“下次,你什么时候来?”   霍清端黑眸看垂花门,淡淡说:“不定。父皇母后顽固,实难说通,我也只能觑空出宫。”   “若你的父皇母后始终不接受我呢?我和你就这样分居两地到老吗?”青棠又问。   霍清端垂眸。身生父母,他们要是抵死不认青棠,那就只能硬来了。   青棠声音再软上两个调柔和说:“孝道大于天。你父皇病了,要不你在道观旁结庐祈愿好不好?”    ☆、不值得   霍清端摇头。虽说父皇的病有六分是装的,但人老了,确实有四分病根在那儿。结庐祈愿不是不行,可为了和青棠长久厮守的结庐祈愿,却是会气坏父皇母后的。现在只是让他们承认青棠而已,能不把关系弄僵,还是想别的办法好。这不那观主刚出关,母后就来祈愿。反过来想的话,只要那观主肯为青棠说几句好话,父皇必定会转变态度的。他淡淡说。   观主出关?青棠忽闪忽闪长睫,问出一句话:“那观主的话,这么顶用?”   霍清端点头,顺嘴加一句:“那观主,就是十年前认你做徒弟的道士。”   青棠吃惊圆睁了眼睛。爹爹和自己苦等、寻了十年的老道啊,竟是在这里!他都做观主了,说出的话都能让皇帝转变态度,也难怪会忘了认自己做徒弟这事,贵人多忘事嘛。   霍清端盯着青棠的大眼,再说一句:“在直隶,下发布告寻徒的就是这观主。那时他正闭关,无法亲自前去。”   青棠落寞垂眼。她能说什么?自记事起,她就被告知她是要向道的,她的师傅是个得道仙师。用去十年去等、去寻。结果呢,就在那不靠谱老道海下布告寻徒的当儿,她给自己选了个前路坎坷的婚嫁!要不是霍清端足够好让她倾心不已,她现在怕是要捶胸顿足懊悔不已。   “你,可后悔?”霍清端不确定问出。青棠还是清白姑娘家,青棠对那亲昵事懵懂不知。这当口她要是改口说向道?   “没事,我能有什么后悔的。”青棠抬眼,对着霍清端粲然一笑。话音毕,她就转开身说:“你不说要走吗,走吧。”嘴上说不悔,可青棠眼眶里不可抑制地现出泪花。与大道坦途失之交臂,抛家进京面对不被承认的婚嫁、皇帝皇后的彻底无视,夫君还是个不贴心的,要说一点不委屈、不后悔,那是骗人的。   青棠不悔就好。霍清端话音添了温情说:“我是要走,可你不送我?我还想着让我母后看看你。”父皇母后不见青棠,那他就趁着顺便看青棠的当儿让母后也见见青棠。铁杵成针水滴石穿,总有改观的那一日。他伸手想让转身过去的青棠转过来,可手未拉住青棠的手,衣袖却先承接住一滴泪水。   霍清端倏然收手,看着紫红衣袖上那洇湿扩大的泪印,半晌说不出话。没有青棠,那现在也就没了他,更没了父皇母后口里‘忤逆不孝的端儿’,又哪里来什么端王侍疾?他既娶了青棠不想让她回头,那在青棠为妻这事上就没得商量。父皇母后不认青棠,那就当端王死了吧。想着,霍清端再次伸手将青棠直接拉进怀里揽住,轻声说:“你又不是男子,想哭就哭,遮遮掩掩做什么?”   青棠真哭了,一边哭一边说:“男子哭的多了,我就看见过坐家门口张着嘴嚎啕大哭的。”   霍清端附和点头,淡淡说:“张着嘴哭的,应该比你这样默默流泪的好。人家就是练练嗓子,不湿衣裳!”   青棠抬起泪蒙蒙的大眼,十分肯定说一句:“瞎说,那张着嘴哭的,哭得青筋毕露面红耳赤涕泪横流,难看死了。”说完趴回霍清端肩头,想继续哭,嗯,哭到哪儿了?青棠疑惑,她找不回哭的感觉了。默然半晌,她再次抬眼,看到霍清端清澈黑眸,她又想哭了。再趴回他肩头,虽还是哭不出来,却也不再抬眼。   不哭了,那就继续说事情吧。霍清端清越开口:“我要不是端王了,你会不会后悔嫁给我?”   “我有什么后悔的?你不知道我多希望你是个和我一样的平头百姓。”青棠语气里添了抱怨。觉出揽在身上的手臂在收紧,她抬眼。看着霍清端一脸端凝,想想他的问话,青棠惊疑问:“你想做什么,端王能是你想不做就不做的?”思量半晌,她眼里的情意尽散,平静说:“你是不是端王,我都无所谓,可是我怕你后悔。当茶米油盐耗尽你对我的情分,过惯了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生活的你,是受不了平头百姓那种一辈子为生计疲惫奔波的活法。我怕那时你活的连你自己都不认得自己,我怕那时的你生出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念头。”   霍清端放开青棠,看看树下石桌石椅,温和说:“去那边坐坐。”   青棠依言迈步。分坐于石椅上,她慢慢说:“我要是后悔的话,你是可以保我一条命的,不过是需要我隐姓埋名再不能对外说自己是徐青棠,对吧?”顿一下继续说:“人生大好,还有好多事可想可干。为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嫁,将一辈子葬送,不值得。你我还是放手吧。”   “放手以后呢,你是要认那观主为师?”霍清端平静问。   青棠摇头,淡淡说:“我不想留在京城。爹爹老了,他不能陪我。为了能行在四方,我想我会找个人再嫁的。”   霍清端抿抿唇,追问:“道士也能行在四方,你认了那观主,不也能遂愿。”   青棠微蹙眉头,说:“道,是我爹爹喜欢的,以前我也能认同。但现在我静不下心,对它喜欢不起来。”   “不向道,那平头百姓不是都要为生计奔波的,有哪个男人会允许你不安于室行在四方?”霍清端又问。   青棠偏头,想了想说:“需要行走在天南海北的人多了,西北骆驼走丝路,西南马帮走茶道,余杭漕运运河游,东南出海捕鱼归。再有那寄情山水的文人墨客、仗义闯荡四方的游侠,那么多男人呢,他们也有带妻子出来帮忙做事情的。”顿一下又说:“我随爹爹走在外,也经手过那南货北卖、茶叶瓷器换毛皮。赚银钱的事,我也会的。”   霍清端微挑唇角。这说到离开,青棠倒老实了,不再干巴巴说出去就是一门心思找老道。等她闭口不语,他这才清淡开口:“既然你是能赚银钱的,等我不做端王了,你就负责赚钱养家,我负责打通门路。你和我一起行在四方。”他是过惯了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日子,也就因为过惯了,对追求精致的吃穿用已无执念。现在的他更想走在天地间。   青棠惊得微张了小嘴。   门被推开,未见人影先有声至:“你想和她行在四方,可以,等本宫殁了没人管你再说!”然后呼啦啦一群人进来,凤冠霞帔皇后娘娘踱至青棠面前,对着青棠上下一打量冷冷说:“小小女子就学得娇柔狐媚,你爹娘怎么教你的!”看青棠抬眼回看自己,她的声音瞬间凌厉:“谁允许你直视本宫的?来人,拉出去杖毙!”   霍清端倏然站起,阴沉视线扫向想动手的嬷嬷们,冷厉喝道:“住手。谁敢动手碰青棠一下,回头一双手给我送到端王府去!”随即看上他的母后,淡淡说:“要是没有青棠,儿子我现在还不知躺在哪处坟茔呢。再有我已娶青棠为妻。即便她不能为妃,也请母后暂时卸下皇后千岁的威仪,对青棠这个儿媳保有几分婆婆的情面。”   “你要我认她做儿媳,凭什么,就因为她救了你一命?”皇后很是痛心,说:“是,是,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可许金银厚録封诰田地哪样不成?谁规定救命之恩就要以身相许的,又是谁允许你充大方以身相许的?你娶她的时候可为我这母后想过?我辛辛苦苦费尽心思将你养大,教你这教你那。结果呢?你学得了治世韬略,却要去官场钻营走门路;你习得了文治武功,却要去混江湖讨生活!端儿,你能不能也为我这做母亲的想想。我做这一切,是希望你不走弯路,希望你一辈子过的富贵顺遂。我不想进了坟茔后还担心你在外头是不是在吃苦受罪!”   青棠动容,垂眼。皇后千岁对她不好,但对儿子的心,却是真的不能再真。   霍清端平静接口:“那位子只有一个,有名正言顺的人正等着接手,也有野心勃勃的人窥视想着上位。论嫡论长,我都排不到人前去,何苦给人做靶子用。母后,该潜下心退步的时候,怎能冲动上前?”   皇后娘娘稍敛怒容,沉静打量青棠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淡淡说‘端王妃向来命短,她要是能跟着你活个八年十年的,你再来跟我说什么潜心退步吧’。然后带着那一堆人走了。   青棠眼里闪过惊讶,紧接着是愤怒:霍清端又骗她,还说什么不做端王,他明明是琢磨着两虎相争他做壁上观!   霍清端心里不安,走近青棠拉住她的手。低头看看交相覆盖的长袖,待手指触到青棠掌心的东西,他轻声说:“我在宫里顾不得你,你自己小心些。”老道出关,祸兮福兮?难说。   青棠收紧手指握握掌心里的圆柱状东西,疑惑望着霍清端。   霍清端抽手转身。   青棠低头,悄悄看眼袖里。烟花,霍清端给她这个干什么?送信?给谁?    ☆、大结局      自霍清端把青棠‘放在’清风观,端王府的护卫队就扎营守在清风观外,美其名曰保护王妃。崔源作为新进人员,在观外枯燥守望的同时也听一耳朵前辈护卫们的窃窃私语。他们说‘这位怕也会学了前头的’,他们说‘一个闹不好,这清风观怕是要天翻地覆了’。   端王的前王妃因生产不顺母子皆殁之事,天下皆知。只因临近产期,从钦天监里传出这样一句话‘端王妃所怀龙胎贵重,若生产时有得道高士作法护持,更将不凡’。别的王妃生子时未听钦天监说一字半语,单单到端王妃这儿出声,这不是妥妥的说端王妃生下来的孩子得是皇太孙吗?可皇太子不是孩子的爹啊?怎么办?等着看吧。全民沸腾,皆眼巴巴等着端王妃孩子落地的那一刻。结果,没等来太子的变脸,却得来‘得道高士尚未赶到端王府,端王妃连带腹里孩子一同没了’的消息。这下子全民默然。   崔源记得三年前他听到那消息时,长长叹息了一声。现听到‘这位怕也会学了前头的’,他又想叹息。想想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崔源只余叹息:皇室里没有真正良善可欺的人,痴情种更是少见。这清风观天翻地覆是小事,怕只怕有人会借青棠为妃事把这天下也弄个天翻地覆。正想着,突看到妹妹娴宁上山来,他大惊。急匆匆迎上去,劈头来一句:“现在什么时候,你也敢出来?!”   娴宁眼里慌乱,连喘两口气才低低说:“镇国公府送信给端王殿下,说徐青棠活不过今夜子时。端王殿下陪皇后娘娘来这儿祈愿,我就过……”   活不过今夜子时?崔源眼皮跳了两跳,随即冷声说:“那事你管不了,就当没听过那信儿,赶紧走!”   “哥,只要我见了端王,给他提了青棠这名字,他……”娴宁说。   崔源没待娴宁说完,快速出语打断:“青棠是谁,皇室人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叫的?再说了人家即便死了,也有大把人来陪葬。你呢,你有什么?不过小小蝼蚁,把你碾成灰,怕是动手的人还嫌浪费了力气!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赶紧走!”   娴宁屈辱转身。崔源叹口气,返回队列。清风观大门打开,清风观观主率领众道士恭送皇后娘娘、端王殿下离开。仪仗队清路,娴宁远远退避。待看到皇后娘娘车驾行过,她鼓鼓勇气。待端王车驾行来,她却不敢站出来。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只要说出青棠活不过今夜子时,端王车驾绝对会为她停住,但她迈不出步子开不了口。端王车驾走远,她抬起汗湿的脸,眼里满是痛苦。   皇后娘娘走了,霍清端也走了。闭关四十九天终于出关的不靠谱老道飘然而至,对着青棠,淡淡说:“青棠,别被皮相所诱惑,别被名利所困扰。睁开眼审视内心,你当真愿意在俗世红尘中压抑自己,在他人的权衡利用中讨生活?”   青棠思量一会儿,直视老道坚定说:“只要他站在我身边,我愿意!”   “前路坎坷,一旦迈步,无从回头!”那不靠谱老道语重心长加一句。   这世上有哪一条路是不坎坷的?又有哪一条路是迈出后可以回头的?青棠淡淡说:“有坎坷,我自会迈过去,绝不回头!”   “当你不再是你,那坎坷,怕是迈不过去。”不靠谱老道说。   青棠原地不动。霍清端走时说他会风光迎娶她的,她信他。   青棠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不靠谱老道转脸向西,话音淡的不能再淡:“慈母多败儿。皇后千岁身为国母亦未免俗,不过端王几句话,就能改了主意。”顿一下,加重语气说:“但皇帝是个主意定的,且端王的妃向来短命。青棠,想清楚点。”   一天之内,两次听人说端王妃短命,青棠心里也是腻味。两手交叠摸摸袖里烟花筒,青棠反问:“我离开霍清端,就能活得长了?”   不靠谱老道摇头,寡淡说:“想想死后哀荣吧。皇室给你上玉碟,给你好出身,他日皇陵之内也能有你安眠之地。”   青棠笑了。皇室从没想接受一个村姑做妃,即便以死来换,换来的也不是她,而是死后事!霍清端,是不是已经知道她的死期?青棠问出口。   不老谱老道摇头,似感叹般来一句:“宫里太监漏话说皇帝对端王说他会帮着劝皇后的。”   这就是说霍清端不知情,是皇帝要她死了?白白浪费一个月光阴都没下手,今儿却让霍清端顺便来看她,应该是不想让她活过今日了。想想啊,借口都是现成的:不靠谱老道闭关前托人寻徒,闭关结束出来指点徒儿。不想徒儿是个有大造化的,一夜尽悟羽化成仙。仙魂无牵无绊悠游远去,其在俗世的端王妃之体,可不是要风光大葬?这说辞,可谓完美!只是佛门讲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道教就能眼看着鲜活生命结束在它的地盘上?青棠问出口。   老道森然直视青棠,凌厉说:“你身为我的弟子,却背道弃信贪恋俗世富贵。我做师傅的,如何不能清理门户?!”   青棠撇嘴。老道现在说他是师傅、说清理门户,那他忘记徒弟的那整整十年怎么算?   老道转身,面现黯然。人,他是不会杀的,却耐不住揪因扯线的,‘死因’总要找到他的头上。他实是不愿啊!   青棠转身,她要去找火折子。她不知道霍清端想让她什么时候点燃烟花,也不知道这烟花是点给谁看。但皇帝皇后的杀意已然露出,也许下一刻她就没了气息,她不想到那时再后悔。   白日里放烟花,多数人都看不到它的绚烂,仅能听闻那‘嗖’的飞天音。   老道惶惑循声抬头。   守在清风观外的端王府护卫队,闯进观里。   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的娴宁,惶恐睁着大眼盯着那飘散青烟。   皇后娘娘听着嬷嬷的汇报,掀帘看看那已是湛蓝的清空,喊停车驾,厉声说:“叫你们的主子过来!”待看到霍清端,她沉声问:“不过一女子,为了她你竟是要行大逆不道之事!”   霍清端沉脸,朗声说:“儿臣未行大逆不道之事,只是在阻止父皇母后做那阴诡背义事罢了。”   皇后娘娘倏然起身,一指远远道观,厉声说:“口口声声儿臣,你可还有半点儿臣样子?!天家贵胄,竟是一言不合一事不对便要在道观行那兵家之事,这不是大逆不道是什么?”   霍清端面上现出痛楚,迈步走进皇后车驾,轻声说:“大逆不道?母后可还记得庄敏?庄敏做的最大逆不道的事就是怀了儿臣的孩子,所以她才会在生产之时,明明小儿头顶都出来了,仍是让您派来的接生嬷嬷给按了回去!而青棠,她做的最大逆不道的事就是从土匪的屠刀下将儿臣解救了出来,得来的就是活不过今日!”   霍清端眸里痛楚更多,声音也更低:“如果说儿臣向前向上所走的每一步都需要踏着儿臣的女人、孩子的血肉才能走下去的话,那样的路,不走也罢!”退开两步,敛了情绪,霍清端才又开口:“青棠无恙,儿臣自不会动道观分毫。”   皇后面色苍白,颓然坐于锦绣榻上。庄敏的事,嬷嬷一回宫她就赐下毒酒。那日产房里的丫头婆子,她也清理干净了。她以为端儿不会知道那事,却没想到还是瞒不住。只那事她虽有错,可她只是想让那嬷嬷拖延一点时间,没想害死庄敏母子的。谁知道那道士会迟迟不到,她哪里又会想到那嬷嬷一根筋地就记住了‘道士来了王妃才能生’!   怎么办?端儿恨上她这个母后了。可她,实是一心一意为他啊!握手拢袖,皇后想想随身携带之禁军虎符。皇帝把虎符给她暂为保管,本是防着那徐氏青棠殒命之后、端儿不管不顾折腾之时,太子顺势逼宫,景王浑水摸鱼。现在看来,还不若把虎符给了端儿。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更别提因为徐氏青棠而走进困境的端儿了。只要虎符助他走上高位,他可以保护他愿意保护的,他也可以保留他愿意保留的。皇后伸臂,慢慢摊开手掌现出掌心虎符。   霍清端出神看那虎符好一会儿,方才默默伸手取来。如果说一国皇帝连个村姑都容不下,如果说一国储君连弟弟都见不得,那换他来坐高位,自是顺应天时。   此时候在殿外的太子殿下快疯了,他刚得到徐氏青棠活不过今夜子时的信儿便来到宣室殿求见父皇。在他看来端王弟弟娶村姑娶得挺好的,他实在是不明白一个皇帝老头子掺和进去杀人家媳妇是为什么?!在老父皇终于同意他觐见后,在看到老父皇还有闲心坐在宽大黄梨木桌案后慢条斯理看奏折时,他忍不住咆哮出声:“父皇您干的都什么啊!”   太子这叫什么话?!老皇帝阴了脸,转眼看大太监。大太监乖觉,领了小太监、宫女出正殿。老皇帝这才一甩手里奏折,斥道:“还知道不知道你是谁?堂堂太子,礼仪风度丢到爪洼国去了?太傅怎么教你的?”   还礼仪还风度,还堂堂太子?也许下一刻端王就要回宫折腾了,皇后要是顺势说拿镇国公府家嘉敏郡主抵端王的村姑,他这个太子位怕是明天就得让出!唉,一想就是泪,还是先劝了父皇收回杀徐氏青棠的密令吧。   太子打起精神正欲诉说,老皇帝开口:“下去吧。”   太子愣了一下,转神后急急说:“父皇,那徐氏……”   老皇帝凌厉出声:“朕说了让你下去!”   太子没动,坚持问:“父皇为何一定要杀那徐氏青棠?”   皇帝不语。   太子又说:“香山西大营的大将军、都督是时候和西北边关将领换防了。西北民间起义数次崛起,让辖制九门的老镇国公领兵坐镇,应能有奇效……”只要是太子能想到的兵力,他一一点到。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如果徐氏青棠非死不可的话,端王弟弟不会像上次那样好糊弄。他得把端王弟弟背后的舅家势力打散。   太子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动兵换将真把老皇帝气着了。他颤巍巍食指指着太子,愤懑说:“滚,给我滚?”太平盛世的,动兵点将干什么?还让老镇国公动老胳膊老腿去西北,太子是不是想说让他这父皇挪挪尊臀给他让位啊?!   太子不想滚,小心翼翼说:“禁军虎符……”父皇不让提他的兵将,那他提小小一个,应该没……正想着,一声怒冲冲话砸进耳朵。什么,禁军虎符在皇后手里?太子呆了。端王他娘拿着禁军虎符,他舅是香山西大营的大将军,九门提督的老镇国公家姑娘想着嫁端王,手握直隶两万兵力的总督张易恒张罗给端王娶村姑。这拱卫京畿的兵将全是端王弟弟家的,老父皇还不让人动不让人提。   越想,太子眼里越不甘。他就知道父皇老了,干不了正经事!下一刻别说太子位,连皇位都得是端王弟弟的!不行,他得让父皇给他留点什么。留什么呢,太子盯着黄梨木桌案好一会儿,突然面色端凝,平静说:“父皇,母后临终前,您曾答应母后说皇位是儿臣的。您看,您已是到颐养天年年纪,可否让儿臣……”   老皇帝看一眼太子,冷漠问:“宁城伏击端儿的土匪,是你的授意吧?”   太子后背立时冷汗涔涔,伏击端王这事瞒不住,他也没想瞒。况端王死了,父皇心中没了那个堪接大任的良才,自然就只能倚靠自己。可谁能想到端王没死呢?谁能想到父皇对端王的期许完美到以徐氏青棠的死来弥补端王继妃的出身瑕疵!皇位,不是给他留的。太子位,怕也只是让他暂代而已!凭什么,父皇不能忘了他对母后的承诺。父皇得写遗诏,明言说他这个太子是国之储君未来之帝!想到这,太子突然起身,对着皇案后的父皇直言心中所想。   老皇帝心里苦涩。他喜欢前任皇后,却不喜欢前任皇后所生之太子;他不喜欢现任皇后,但对现任皇后所生之端王,却视若珍宝。人心之偏,让他每每看到端王,都想让端王名正言顺登上太子位。可太子借《颍州祈雨诗贴》生事时,他插手直接让人把崔氏姑娘远远送走;端王在宁城遭伏击,他还是选择了缄口不提。少年夫妻情谊之深,让他不想言太子之失,更不愿废太子。他怕来日地下见到前任皇后她问起‘咱们的太子’。所以恶事还是让他看重的端儿来做吧。兵将都是端儿的,太子位,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嘛。   迟迟等不到老皇帝回应,太子暴躁了。大踏步走上前伸手抓住老皇帝的手拽住御笔狠狠按上一旁砚台,随后冷厉说:“给我写!”   老皇帝抽手,用尽全力仍没挣脱,却是将砚台打翻在地墨汁飞溅。他彻底冷了眼,凌厉开口:“来人,将这孽畜拉出去!”嘴唇张两张想说‘废太子贬庶民’,话到嘴边终是咽了下去改为:“太子痴迷修道,无心监国。现赐端王为九珠亲王,协理监国。”   候在殿外的太监应声迈腿。恰好赶来回报的景王眼里全是愤懑。他辛辛苦苦领命杀人,得来的却是端王监国,他在父皇眼里算什么?快速迈步赶在太监之前,景王下跪回禀说皇后娘娘、端王刚离开清风观,端王府护卫就控制了清风观,他派去的人接触不到徐青棠。   老皇帝还未接话,未出宣室殿的太子哈哈大笑,嘲讽看着俯身景王,轻蔑说:“还徐青棠?做哥哥的提醒你一句,也许明日你就要趴人家脚下高呼皇后娘娘千千岁。所以,从这刻起,谨记嘴上留德!”顿一下,他又补道:“这次你杀端王弟弟的妻,有父皇给你顶着。可上次你派人拦得道高士的事,好像是没人帮你顶吧?如此一来,好像从这刻起留德也晚了。一个惯常阴□□女的皇子,还妄想扒着父皇就能坐上皇位。可惜啊可惜!”   景王面如土色。   老皇帝恨恨对太子斥道:“孽畜,给我滚!”随即转眼盯上景王,冷厉问:“你为什么要拦得道高士,端王妃生子碍着你什么了?”   景王气闷,端王妃生子碍他眼了!太子的儿子理所当然皇太孙待遇,端王的儿子竟也是仿皇太孙待遇,就他的儿子什么都不是,凭什么?再说了他就是拦了个道士,又没阻止端王妃生她的贵重龙胎,顶多端王的儿子没办法更不凡而已。当然那时候也是被嫉妒蒙心,想着出了事,大家也是把怀疑视线集中在太子身上。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才不干那事,留着那不凡的孩子让太子和端王斗个两败俱伤多好。年轻气盛,却给自己留下一个抹不去的污点,当真是失策。   老皇帝缓口气,随即沉闷问:“端儿,他……当真让护卫围了清风观?”   景王肯定点头,微抬眼瞟见老皇帝满脸不忍之意。他横下心,冷声说:“端王敢抗命强围清风观,下一步就敢煽动禁军逼宫!父皇,唯今之计当先下手为强,您应下发圣旨言端王不臣之心行贬斥之举!”   景王的话,老皇帝充耳不闻。颓然靠于椅背,他无力问出一句话:“朕对端儿不好吗,他这样明刀实杖地忤逆朕这个父皇?”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对端王来说哪儿做的不好?景王忍不住,倏然直身高声说:“父皇对端王是仁至义尽,是端王自己迷恋女子不思悔改!”   老皇帝不住点头。是了,因为个女子。那要是明言给端儿更好的,端儿会不会重新选择?沉吟片刻,他重聚精神冷声说:“传朕口谕,端王若杀徐氏青棠,朕立他做国之储君!”国之储君、协理监国,妥妥的明日之帝,端儿绝对会动心的。   景王失神,下一刻回神,急切说:“父皇,端王不杀那徐青棠,手握禁军虎符的他也能登得大宝。他现在被女子所迷,不会把太子位看进眼的!”   正此时,一声声‘端王殿下觐见’传进来。   老皇帝在龙案后威严坐正。   景王起身站定。   端王大踏步进殿,跪安叩请。   老皇帝心下稍安。   殿内沉寂片刻,端王开口:“请父皇下旨,封徐氏青棠为一品夫人,择吉日嫁……”   老皇帝一扔手里毛笔,斥道:“逆子,忤逆不孝!”   端王沉脸,清冽出声:“秉笔、掌印太监何在”   老皇帝面上颓然。他视若珍宝的端儿,这是要架空他的权力。怨谁呢,他亲手将兵权交到端儿手上,他说了端儿是国之储君、协理监国。   景王面色惨淡。看看父皇,再看看端王,他实在无法想象。一向沉静良善的端王弟弟,怎么一夕之间变得这么凌厉陌生。   前太子再次哈哈大笑。看着老父皇在他心爱的端儿面前吃瘪,真是痛快。   翌日,皇帝现身早朝之时,语‘老迈体衰,立端王为太子,监理国事’。月余,端王迎一品夫人徐氏青棠入主东宫册立为妃。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